穿過廊間的門檻,自有下人為我推開那扇朱漆木門,嘎吱一聲輕響過後,便又複而恢複寧靜,一雙白鶴正對著水車下麵的一汪清水啄洗梳理,見得我來,隻抬首一望,繼而又投入到互相的顧影自憐當中。
我提起鋪滿藕荷的裙擺,繞過那叢叢花葉,站定在一處細碎卵石花徑上,深吸了一口氣,腳下已然翩然翻轉了一圈,四下無人,心下竊喜。
輕輕哼唱起來:“鬥草階前初見,穿針樓上曾逢。羅裙香露玉釵風。靚妝眉沁綠,羞臉粉生紅。流水便隨春遠,行雲終與誰同?酒醒長恨錦屏空。相尋夢裏路,飛雨落花中。”
揮灑廣袖飄然如雪,步隨身轉,輕巧翩然之間,已覺身在雲間。一曲唱罷,輕輕轉過身來,對著後山那株老樹,取出袖中短笛,略微思付了一下,緩緩吹出一曲《清平樂》,略帶些許傷春悲秋的調子飄蕩在園中,間或有樹葉摩挲的聲音窸窣相和。
一曲終了,突聞有拍掌之聲傳來,我大驚之下急忙回首,離我不足五尺處的鶴居旁站了兩名男子,白衣勝雪的是韋雲,玄錦暗蟠雲紋的卻是與我有著兩麵之緣的漢王淩靖。
兩人均是英俊非凡的麵孔,隻是韋雲的俊美中捎帶了些許陰鬱冷僻的氣質,而漢王則更為端莊大方,貴氣深邃。我待得看清之後,不由得心下一驚,又略略生起幾絲羞澀不安,不及細思,且收起手中短笛,屈膝一福:“小女見過漢王殿下!”垂首下去,不再說話,心中卻是跳的厲害。
空氣中傳來一陣男性爽朗的笑聲:“韋小姐果然是才色雙絕,舞若蝶衣,聲如珠玉、笛聲更是婉約動人,孤今日真是有幸了,快快請起!”說罷,竟然走向前來,伸出雙手虛扶一把。
我退後兩步,避開他直射過來的目光,心中明白,其實自己的歌舞之技不過爾爾,幼時雖然也請老師教習過,但是畢竟時日久遠,早就生疏了。隻怕他心中真正所讚的,是眼前的如花美人而已。
心下湧起一陣喜悅又帶起一陣悲涼,很快又被壓了下去。起身謝過他的讚譽,想起自己畢竟是大家閨閣淑女,如此這般與生人男子見麵實在不妥,何況來的這位還是皇子天戚,更是不宜多做停留。逐出聲告退,他聞得此言,不禁焦灼道:“韋小姐這般急著便要離去,是否還在計較當日在韋府孤的出言不當?如是的話,孤這廂奉以薄禮向你賠禮了,當日卻是一場誤會,還情小姐千萬勿要因此不悅才是。”
雙手一稽,自袖中摸出一對如意玉環,紅色絲絛做結,玉麵光潔溫潤,一看便知絕非凡品,將那正麵向上捧在手心裏奉了過來。
原來他還記得那日形容不堪的我,那個匍匐於沈氏腳下滿麵涕淚、嘴角沁紅、雙頰青腫的卑微少女。我麵上似滑過一層疾風,身形一抖,仿佛還能感覺到那紅衣婦人掌摑的力度和眾人鄙視的眼神,心中一陣驚痛,暗地裏伸手掐了自己一把,這才定過神來。
抬起頭,含了幾分矜持溫婉的笑容,迎向他正視的眼光,我看見了深黑眼瞳中寫滿的驚訝、欣喜和不屑掩飾的欣賞之意,那眼光飽含著熾熱的柔情,令人欲要忘卻所以沉醉不知歸路。後來,他告訴我說,這一刻,他已然酥軟在這潭溫婉如水的愛慕之池中,身如火炙一般,隻想每日裏能見到我的身影。他直直的望著我,全然不顧身邊韋雲那鐵青的臉色。
我輕輕彎腰再一福:“小女謝過殿下的美意,當日之事確屬誤會,小女豈會放在心上,更不會暗自私下怨懟。小女雖不才,然也知道婦人之德,應心懷感恩之意對待身邊之事,殿下的心意小女心領了。但是無功不受祿,還請您收回成命。”說罷,輕撫裙擺,斂整衫容就要退下。
園中隻有一條花徑可過,我側了身子翩然由他身邊經過,清風帶起係在腰上裝有迷失花幹的繡囊,陣陣幽香飄過,很快又複消失不見。我白色寬大的裙邊被風撩起,拂向身後的花草叢中,如仙子的霓裳掠過,更掠起他心頭的陣陣波瀾。
心下生出幾分不自覺的驕傲和得意,掃去心頭所有的憂鬱和不平,原來天下間每一個女子都是這般渴望接受那愛慕柔情的眼神,渴望那被人奉至手心小心翼翼守護的感覺,那四目交織時對方眼中迸射的熾熱火花。
再往裏想,便愈覺羞澀,臉頰兩旁不知何時飛來一片紅雲,灼熱的讓我伸出手掌扶上去,竟是一片滾燙如火。快步奔向自己的屋內,眼前顯現的卻是他那張含笑如玉的臉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