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四夜,和風拂柳,暖香催人倦,天低雲闊,正是賞月的好時節。原本安排在八月十五日為我舉行正式的生辰慶典,一並邀請城中所有達官貴眷至府內飲宴賞月,向世人昭示我的歸來。
但是昨日一早自宮中傳來喜訊,聖眷頗濃的黃淑儀於前夜淩晨誕下一位小皇子,皇帝龍顏大悅,傳下旨意,邀請了朝中高官貴婦前往宮中賀喜賞月,祖父和父親自然在奉命前去赴宴之列,便是隻領了一個從四品虛銜雲騎都尉的韋雲也赫然在名單之中。
如此一來,便隻有將我的認親儀式往前一推了,好在事先已將所有物件準備齊全,韋府下人眾多,一番吩咐下去,府內上下早已花團錦簇,朝中與祖父交好的一眾高官同僚等也早早送來了賀禮,更有許多祖父的門生,一早便命人抬了禮擔侯在門口,恭敬相侯著。
我卻是沒有想象中來的愉快了,一早天剛露魚肚白,便被靈玉和方嬤嬤早早的三催四請給拉了起來,十來個仆婦捧了各色衣飾洗漱等器具,浩浩蕩蕩的開向了位於後院左手邊的玉清池,我到攜園已有一段時間,卻是第一次踏入這方天地,掀開厚重的石門,踏上幾級玉石台階,往下走幾步,竟是一個晶瑩剔透的水晶溫泉池!
池中立有一根白色玉柱,通體光滑,顯然是經過能人巧匠精心雕刻過的,走近些細看,卻見雕的都是牡丹花葉之景。池中應是天然就有泉眼,水煙飄渺四散,池約寬有三米左右,這水晶池欄卻可辨出是人工加固上去的,一色的晶瑩淺紫,在水氣中也掩不去那閃爍的光華。
我看的有些驚呆了,雖然不知道具體的營造過程,但是我眼中所及的地方,無一不是精美奢華巧奪天工。本朝自開國到現今的中宗盛世,雖也經曆了幾代的積累,但是這樣奢侈的水晶池絕不是一個為人臣下者所應該擁有的。一個浴池而已,就依然昭然若揭的欲與皇室天家相爭風了,何況……我腦中掠過許多念想和片段,心中已經漸漸得出一個不詳的預感。
在左右侍女的服侍下褪去衣裙,將一頭青絲梳理整齊輕輕放下,我在那水晶鏡麵上看到自己白皙柔嫩的肌膚,纖細如瓶頸的腰肢,胸前嬌嫩粉紅的蓓蕾,正兀自驕傲的挺立著,仿若春風中即要盛開的牡丹。以手撫上修長的鎖骨,將幾縷青絲撥弄過身前,凝住呼吸順著台階緩緩踏入池中。圍立的侍女將玫紅的花瓣灑將進來,我帶著從未有過的歡欣將身體埋在了水裏。頃刻間,溫熱的水珠便侵入我全身的每一個毛孔,一種初生般的放鬆和愉悅淹沒了我的身心,閉上眼去,再不做他想。
靈玉今日心情仿佛特別的興奮,喜悅之情流溢於眉眼之間,我在她的親自侍奉中靜靜梳妝換衣,待得一番忙碌過後,天邊才升起朝陽霞光。
對鏡觀望,我有些不能相信的片刻凝神,看似清雅素淡的妝容,不見脂粉掩飾的刻意華麗,卻因細細抹上的一層百花脂而麵龐生輝,有如上好的細瓷般晶瑩通透無瑕,讓人觀之有種伸手輕撫的強烈欲望。眉不描而自翠,雙眸間卻是細細的取了上好的黛粉順著眼形繪出一片濃密,端得是天衣無縫,澗水溪流般清麗絕俗。粉唇之上不加點綴,隻以溫熱的絲巾包了百花脂敷上一刻,拭去多餘的紋路,再看,便是柔滑如新生一般。釵環裝飾不多不少,恰到好處。
因是夏日,便著了一身月白色天蠶絲席地長裙,但是稍後就要與祖父父親等同去祠堂家陵拜祭先祖,便再附上一層湖藍色輕紗罩衣,衣襟兩旁及袖口均墜有細密的珍珠攢花繡紋。我搭在靈玉的手中起身端詳,在眾人仰視的眼神裏找到那片絢爛的霞光。含笑不語,轉身走向門口處的車輦。
車抵稷山下,便見得已在此等候的祖父和父親以及身後一眾家丁,韋雲端坐在駿馬之上,含笑相望。我依禮下車拜見,再登車上山。一路之上,見得山巒疊嶂,險峻峰洄,但端坐於車內卻不覺顛簸,隻有些微顫抖而已。
靈玉隨侍在車內,見得我不解之神色,含笑應答:“小姐,這稷山韋陵乃是太宗皇帝時禦賜修造的,內裏的規模細節可比王侯之墓穴,山路寬敞平整因每隔三年便進行一次休整,以便主人隨時上山拜祭。”我已經領略了家門的興盛榮華,再聽此言,竟也不以為意了。
一路無語,片刻便到得山腰的陵群。拈香、叩首,聽僧侶吟唱族譜排名,再跪地叩首。十幾遍下來,我已是香汗淋漓,靈玉扶了我踏進車內,隨侍者早備好清冽的山泉水供潔麵淨手,幸虧早早的熏了衣衫,這刻便有汗氣也覺察不到了。祖父與父親車輦在前,一行人等又再浩浩蕩蕩開往韋府。
進門,卻見那惡婦沈氏著了一身鎏紅綢衣迎在門口處,我心中恨怒並起,也不便在麵上表露,隻淡淡的福了一禮:“麗華給二娘請安!”韋府長房少夫人乃是徐國公之女裴柔,也是我名義上的母親,沈氏不過是繼裴柔負氣離開後娶來的填房而已,身份地位不可同日而語。
我既然名為為嫡生長女,自然是無需再顧忌她的臉色。更何況阿爺含了一臉肅然之氣立在我身前,目含警示望向她,她含怨不平的眼光掃過我映在晨光中的麵容,終於低下頭去,垂手侍立在一旁,讓道與我通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