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到北平高空明藍的天,使人隻想下跪,你給我的影響恰如這天空,距離得那麼遠,我日裏望著,晚上做夢,總夢到生著翅膀,向上飛舉。向上飛去,便看到許多星子,都成為你的眼睛了。
三三,莫生我的氣,許我在夢裏,用嘴吻你的腳,我的自卑處,是覺得如一個奴隸蹲到地下用嘴接近你的腳,也近於十分褻瀆了你的。
她一直把沈從文當作追求者之一,並沒有特別在意。然而,沈從文情書中的內容越來越熾烈,讓向來被男士們奉在神壇上的張兆和也有幾分驚懼。她很少回信,即便有隻言片語的回複也是婉拒的意思。於是沈從文去找她的好朋友王華蓮。他此時全然不像一個老師,而像一個苦戀的小男生,向戀人的閨密尋找方法。
他急切地問王華蓮,張兆和心中是否喜歡誰,她有沒有經常提起自己,對自己的評價又是如何。王華蓮替閨密張兆和考慮,並不多說,隻是勸沈從文在事業上多多用心,並且不要輕舉妄動。這段戀情一直沒有回音,令沈從文十分苦惱。他想離開上海,甚至想過去打仗,在戰場上了結自己的苦悶。張兆和在日記中寫道:
沈從文告訴王華蓮,如果得到使他失敗的消息,他隻有兩條路可走,一條是刻苦自己,使自己向上;這是一條積極的路,但多半是不走這條的。另一條有兩條分支,一是自殺,一是,他說,說得含含糊糊,我不是說恐嚇話,我總是得……總是出一口氣的。出什麼氣呢?要鬧得我和他同歸於盡嗎?那簡直是小孩子的氣量了。我想了想,我不怕!
說是不怕,可她還是有些擔心。不久,張兆和去找校長胡適解決這段惱人的“師生戀”。
她不知道,沈從文早早地就把自己對張兆和的愛慕傾訴給胡適了,那時候,師生戀也不算什麼。況且二人並無婚約,都是自由男女,自由戀愛。因而,張兆和一來到胡適家中,胡校長就猜到她是誰。
胡適想起了沈從文對自己描述的張兆和,淡淡一笑:“他崇拜密斯張倒是崇拜到了極點。”張兆和說明了來意,把一摞信件給胡適看,並憤憤地指責沈從文:
“沈老師給我寫這些信可不好!”
胡適愛惜沈從文的才氣,以為能得到這樣一個才子的愛,應該是有福氣的。他自己和小腳夫人白頭偕老,卻最愛給人家做媒,仿佛要替人家的自由戀愛做一回主,以彌補自己的缺憾。於是,他向張兆和提議:
“有什麼不好,我和你爸爸都是同鄉,是不是讓我跟你爸爸談談你們的事?”張兆和一下子急紅了臉:“不要講!”胡適歎道:“我知道沈從文固執地愛著你。”張兆和脫口道:“我固執地不愛他!”見張兆和如此固執,胡適也無可奈何。然而,張兆和對待沈從文的態度卻也並非如此片麵的堅決。在那些熾烈的言辭中,她或許沒有獲得,卻漸漸地感受到了沈從文的付出。在張兆和的心裏,感動要比感情來得早。她在日記中寫:“看了他這信,不管他的熱情是真摯的,還是用文字裝點的,我總像是自己做錯了一件什麼事因而陷他人於不幸中的難過。
但他這不顧一切的愛,卻深深地感動了我,在我離開這世界以前,在我心靈有一天知覺的時候,我總會記著,記著這世上有一個人,他為了我把生活的均衡失去,他為了我,舍棄了安定的生活而去在傷心中刻苦自己。”
鄉下人,喝杯甜酒吧!
沈從文在給張兆和的信中寫:“太陽下發生的事情,風或可以吹散。”他尊重了她固執的“不愛”,也選擇了一條更為積極的道路。1930年,沈從文去了青島,在此執教,這期間是他創作的高潮。不知是否是愛情讓一個男人長大,因而變得更為莊重,更有擔當。
起初,麵對張兆和的無動於衷,沈從文也怒過,幾番寫信,都是譏言諷語。漸漸的,大概是時間過了,那些積鬱也都慢慢散了,他還是繼續給張兆和寫信。這時候的他,更像一個導師,勸說張兆和要在學習上多下功夫,不要止步於現有的所學,要看得遠一些。
或許,對於實用主義的張兆和來說,這些人生導語反而要比熱烈的讚美更能讓她動心。她的心也不是那麼難打開,隻是在此之前,一直沒有人找到她的機關罷了。就像她自己所說的:
戀愛也真奇怪,活像一副機關,碰巧一下子碰上機關,你就被關在戀愛的圈籠裏麵,你沒有碰在機關上,便走進去也會走出來的。就是單隻戀愛一件事上,這世界上也不知布了幾多機網,年輕的人們隨時有落網之虞;不過這個落網卻被人認為幸福的就是,不幸的卻是進去了又走出來的人。我要寄語退出網外的人,世界上這樣的網羅正多著,你揀著你歡喜的碰上去就是,終不能這樣湊巧,個個都湊不上機關。
1932年夏天,張兆和以優異的成績從中國公學畢業了。沈從文一路南下,從青島來到了蘇州。他沿著長長的九如巷,慢慢地走著,有些躊躇,也有些緊張。此時,他心中開始有了些把握,兆和對他的態度不再那麼明滅不定,可是,求婚真的能成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