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在他們童話般的愛情中也曾出現“偶然”。沈從文曾經在《水雲》中深入探討了“我怎麼創造故事,故事怎麼創造我”。作為一個任性詩情的作家,沈從文的靈感來源自然少不了愛情。在這篇文章中,沈從文提筆含蓄,處處欲言又止。這篇文章被後世學者當作研究沈從文婚戀問題的重要依據。
他在文中細致地描寫過他與一個名為“偶然”的女子的邂逅:
正像是這幾句空話說中了“偶然”另外某種嗜好,“偶然”輕輕地歎了一口氣。“美的有時也令人不愉快!譬如說,一個人剛好訂婚,又湊巧……”我說,“啊!我知道了。你看了我寫的故事一定難過起來了。不要難受,美麗總使人憂愁,可是還受用。那是我在海上受水雲教育產生的幻影,並非實有其事!”“偶然”於是笑了。因為心被個故事已浸柔軟,忽然明白這為古人擔憂弱點已給客人發現,自然覺得不大好意思。因此不再說什麼,把一雙白手拉拉衣角,裹緊了膝頭。那天穿的衣服,恰好是件綠地小黃花綢子夾衫,衣角袖口緣了一點紫。也許自己想起這種事,隻是不經意的和我那故事巧合,也許又以為客人並不認為這是不經意,且認為是成心。所以在應對時間不免用較多微笑作為禮貌的裝飾,與不安情緒的蓋覆。
經後世人的幾番考證,抽絲剝繭地挖出其中含義,最終確定書中的“偶然”就是女作家高青子。她是沈從文的書迷,文藝氣質頗濃的一個年輕女子。按照這段記載,沈從文認識她的時候應該是在與張兆和訂婚之後,兩人在一次文藝沙龍中偶然邂逅,情愫萌生,引釀出一場長達數年的婚外情。
高青子的出場是蠱惑性的,服裝打扮皆與沈從文小說中的人物相同,類似於當下後宮戲中的後妃邀寵,愛慕中摻雜著些可愛的小心計。當她穿著“綠地小黃花綢子夾衫”宛然登場,舉止嬌羞,透露出如書中人一般的嬌羞。如沈從文這般唯美詩意之人,自然是要就此沉淪。
不過,他與張兆和的婚禮還是如期而至,兩人很快成婚,匆促簡陋,倒也夫唱婦隨,好不恬靜。可是,“偶然”並未因為婚姻的來臨而退場。
沈從文是個唯美的人,因此他會不顧一切地愛上高高在上的張兆和,把她供奉在神壇上,作匍匐的姿態。但是結婚之後的張兆和卻成了忙於家事的糟糠妻,不異於任何一個家庭主婦,她在柴米油鹽的瑣碎中漸漸地步下了神壇。平日裏,她絮絮叨叨地催促沈從文添衣進餐,嘮叨些家長裏短,不順心的時候,她也毫不留情,甚至指著沈從文的鼻子諷刺他不過是偽紳士做派。
距離的消失,讓張兆和一下子從雲端跌落,她身上的神秘魅力通通不見了。審美中帶著理想主義的沈從文忽然覺得手足無措,對他來說,那種築在瑣碎與煙火上的婚姻大概是極不真實的,令他生懼。
現實的失落,或許才是出軌的催化劑。
1936年春天,在北總部胡同的“太太客廳”裏,沈從文曾經向林徽因傾訴,他愛上了一個女子,並且把這種濃烈的情愫全部告訴了自己的妻子,正懷有身孕的張兆和因此一怒之下回到了娘家。
林徽因站在道德立場上勸說沈從文,讓他回到妻子身邊。然而,在書信中,林徽因卻毫不諱言地向友人道:“這個安靜、善解人意、‘多情’又‘堅毅’的人,一位小說家,又是如此一個天才。他使自己陷入這樣一種情感糾葛,像任何一個初出茅廬的小青年一樣,對這種事陷入絕望。他的詩人氣質造了他的反,使他對生活和其中的衝突茫然不知所措,這使我想起了雪萊,也回想起誌摩與他世俗苦痛的拚搏。可我又禁不住覺得好玩。他那天早晨竟是那麼的迷人和討人喜歡!而我坐在那裏,又老又疲憊地跟他談,罵他,勸他,和他討論生活及其曲折,人類的天性、其動人之處和其中的悲劇、理想和現實!”
純真似乎是文人的通病,比如把情史記在日記裏的托爾斯泰,再如那個愛情態度天真到瘋癲的徐誌摩……看似坦誠的舉止,一旦放入生活中,實在教人無力承受。沈從文的坦誠令張兆和受傷不輕,兩人的感情也因此生出罅隙,一生未能彌補。
這段鮮為人知的外遇被發掘出土之後,沈從文與張兆和的愛情童話也被打碎。其實,沈從文與張兆和之間的生出的“偶然”又何嚐不是必然。
他們倆的愛情,自始至終都是寫在紙箋上的,魚傳尺素書,鴻雁通南北。愛情從書信中開始。婚後,因為時局之變,兩人更是聚少離多。湘西、青島、北平、昆明……沈從文又是一路漂泊,張兆和卻屢屢因家事難以脫身。戰火紛飛的年代,像他們這般分居兩地的夫妻並不少見。然而,像他們這般愛寫信和愛讀信的夫妻可就難找幾對了。
《湘行書簡》、《飄零書簡》、《川行書簡》、《南行通信》……一封封沉甸甸的信件從各地寄到張兆和手中,她在做家事的間隙,洗濯雙手,鋪展開那一頁頁皺巴巴的紙箋。沉重的生活裏,大概唯有這些文字能將她帶出柴米油鹽的世界,享受那份宛如少女時期的戀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