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張兆和:情字紙上書(2)(2 / 3)

空間距離從來都不是他們之間的隔閡,即便天各一方,二人也能通過書信傳情達意。在信中,沈從文對張兆和說:“我一離開你,就隻想給你寫信,也許你當時還應當再苛刻一點,殘忍一點,盡擠我寫幾年信,你覺得更有意思!”

而張兆和曾經也在信中滿足地寫道:“我又欣喜你有愛寫信的習慣,在這種家書抵萬金的時代,我應該是全北京城最富有的人了。”

不過,這份默契並未消弭他們之間的罅隙。抗戰期間,大批學者南渡,沈從文那時也去雲南任教,張兆和在鄉間執教,依舊是兩地分居。這期間,他再次遇到高青子,彼時她正好在西南聯大圖書館任職。兩人續寫未曾了結的前緣,雖然這段感情很快因為高青子的離去而終結,對於張兆和來說,無疑是婚姻中的又一汙點。

沈從文是山溝裏的鄉下人,閱曆豐富,十幾歲開始闖蕩江湖,當過小兵,寫過小說,本該世故老練,卻滿腔的天真孩子氣。出身名門的張兆和反倒十分堅韌,少女時期的她被眾人捧在手心,孤傲中微有些狡黠,嫁做人婦之後,卻又能立即轉變角色,踏踏實實地跟隨一窮二白的沈從文,洗手作羹湯,燈下補舊衣,皆是任勞任怨。

據說張兆和的性格還很“革命”。新中國成立後,她在華北大學接受過革命教育,滿腔熱血地在家中宣揚革命精神。早年流亡的時候,她在給沈從文的信中就曾寫過:“我還恨我們的生活不夠窘迫,不能身經目擊那許多變亂,徹底改造我們的生活,掃除一切虛偽的紳士小姐習性。 ”“文革”期間,59歲的張兆和下鄉幹活,比正值壯年的男女們還要賣力。而沈從文呢,作為一個不問國事的作家,他的夢想隻是要建造供奉人性的希臘小廟。他為人最是“膽小自卑”,落筆卻又極其放縱大膽,還曾經因為寫過“豔情小說”而被郭沫若批評。

這樣的兩個人走到一起,難免會生出齟齬。沈從文與張兆和的悲劇,從來不是空間距離釀成的,心靈的距離比較嚴重。如張兆和曾在信中所說:“你覺得我是‘不可與談’之人,我還有什麼可說!”

沈從文的一生就是審美的一生。在生活最窘困的時候,他也要去淘古董,偷偷摸摸的,不能讓張兆和知道,買完東西拿回家也要謊報價格,生怕妻子責怪。“文革”期間,他兢兢業業地研究文物,著作頗豐。

沈從文帶著天真的唯美主義走過了一生,好像一個天真的孩童,即便在泥淖中打滾,瞳孔裏看到的依舊是漫天星子。這樣的人注定無法畢生鍾情於一人,他隻忠於自己的愛。當他對美的追求在張兆和身上得不到印證,那麼,他隻好從別處去尋。高青子的出現是“偶然”,亦是必然。她是那星河中的流星,遲早會來,然後倏然離去。

對於張兆和來說,狂風驟雨之後,舊景依舊。隻是,昔日的圓滿又怎能一成不變?她把對生活的堅忍態度用到了婚姻中,對丈夫的不忠並無過多幹涉或指責。然而,心底的罅隙終究隻有自己能看得到。

這麼近,那麼遠

張兆和的名字多與沈從文並提,她是教師、編輯,甚至是作家,但她最更廣為人知的身份還是沈從文的妻子。

近年來,有人企圖以一個作家的身份來闡釋張兆和,讓她拋去沈從文之妻的光環,為之正名。這樣的做法到頭來也隻是難圓其說,除卻少數幾篇小說散文能佐證其才女資本,張兆和的大多數文字還是見於《沈從文家書》中的柴米油鹽。非得通過擺脫沈從文來讓她在文學史中“獨立”出來,倒顯得有些刻意。

其實,無論是特洛伊的海倫,還是羅德斯島的薩福,都自有其存在的意義。我們之所以今天還清晰地記得茅德·岡,記得她逾越時光的動人魅力,都拜賜於詩人葉芝寫過的那首《當你老了》。張兆和一生亦是如此。

張兆和之於沈從文,是雕像式的存在。他寫過很多人物,都是以張兆和為原型。她們無一例外地“黑而俏”,甚至名字就叫“三三”。然而,這些都隻是浮華的假象,張兆和的性情和她們相去甚遠。在沈從文的戀愛中,他愛上了一個女子的皮囊,愛上了她生動的音容笑貌,把她作為畢生的繆斯來供奉,然而,他卻從未與她靈魂相接。

而張兆和呢,她的愛情始於書信,最終也未曾走出過書信。不管是在何種情況下,她都是沈從文唯一的傾聽者。兩地分居的日子裏,他積蓄已久的感情都通過書信,洪流一般地注入她的生活中。

這段感情像是一個書寫者和書迷的感情,摻雜著臆想和幻覺,因為距離而美麗。一旦距離消失,那些朦朧的美感將不複存在,取而代之的是無限放大的瑕疵和格格不入的事實。

一直以來,關於沈從文和張兆和的傳聞都是愛情佳話,因為文字會粉飾太平,給人一種虛假的美感。其實,作為身在其中的當局者,沈從文愛上的不過是那個被自己的文字改頭換麵的“三三”,他被自己的筆瞞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