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當時的文人騷客中,離婚似乎早已成了潮流。那些受過西式教育的知識分子們對包辦婚姻中的妻子是怎麼看怎麼不順眼,而女作家女學生們則代表著獨立前衛的新女性,似乎更具人格魅力。而胡適又是最風流倜儻的主兒,女人緣極好,且將所有女性視若知己。這多少令江冬秀有些著急,在離婚這個事兒上,她的立場一直固若金湯,為的就是給自己打防疫針,生怕有朝一日自己也被卷進這風波裏。
胡適在美國讀書的時候,曾經與女畫家韋蓮司相戀。韋蓮司大他六歲,二人的感情一直都是柏拉圖式的情感交流。這段校園戀情最終未能長久,胡適奉母親之命,回國與江冬秀成婚,而堅貞的韋蓮司卻為了這個情人終身未嫁。
對於江冬秀來說,遠在美國的韋蓮司並不能構成威脅,她與胡適通信,紅顏知己一般地相處。這種精神領域的交流,是江冬秀不想管也管不到的地方。胡適逝世後,韋蓮司還將自己與胡適多年的通信交給江冬秀,由胡適紀念館收藏。
江冬秀對於自己的定位很明確,她的學識不足以在精神層麵與胡適過招,所以她隻要守著自己的本分,做好屹立不倒的胡太太就心滿意足了。然而,事情的發展卻總是不能盡如人意,她如此大度地去接納,卻還是差點兒栽了跟頭。可能連江冬秀自己也沒想到,一生中最大的絆兒卻是在自己的婚禮上開始結下的。
在胡適老家的婚俗中,規定結婚的時候要有四個伴娘。曹誠英就是作為伴娘之一出現在胡適的生命中。按輩分來說,她是胡適的表妹,相貌秀麗可人,當年就很出眾。少女曹誠英第一次看到胡適的時候,大概是又愛又恨,愛他的文質彬彬、博學多才,恨,當然是恨不相逢未娶時。
幾年之後,曹誠英便依據父母指腹為婚的約定,與黃冠英結了婚。曹誠英的哥哥曹誠克最反對包辦婚姻,他對曹誠英的婚姻束手無策,便勸妹妹去讀書。於是,婚後的曹誠英與丈夫去浙江女子師範讀書。可是公公婆婆對於女子讀書極力反對,更何況她嫁入黃家幾年也未曾生得一兒半子,便強行給兒子納了妾。曹誠英是受過新式教育的女人,自然無法容忍一夫多妻的生活,於是主動提出了離婚。
1923年春天,胡適來杭州遊玩。曹誠英聽聞表哥要來杭州,自然是不勝驚喜,於是陪同左右,一同在西湖冶遊。或許,連胡適也未曾料想過,這個在婚禮上驚鴻一瞥的女子居然一直默默傾慕著自己。而之前幾次有意無意的回信,對她來說,已經是天賜的福分了。
入夏之後,胡適以養病的名義住在西湖旁邊的煙霞洞中。而當時正在讀書的曹誠英則在此地頻繁出入,漸漸地,她便搬進來一同居住。
山中的日子,是胡適生平最快樂的一段時光,他終於尋到了靈魂契合的伴侶。與粗枝大葉的江冬秀相比,曹誠英是溫婉秀麗的,舉手投足間都尋得到美。他喚她的小名“娟”,兩人攜手,從翁家山走到了葛洪井,看過了桂花雨,又去龍井寺喝茶。月色朦朧,彼此坐著對弈,講一個莫泊桑的故事……翠微山上的一陣鬆濤驚破了空山的寂靜山風吹亂的窗紙上的鬆痕吹不散我心頭的人影這樣的圖景有些似曾相識,這是他在與江冬秀結婚之前對婚姻的預想,有山林風光,有書香茶味。怎奈在自己的婚姻中,一切都未曾如願。
此時的胡適,是詩意的胡適,完全從瑣碎的生活中脫了身,徹徹底底地進行了一場讓他神魂顛倒的戀愛。也正是因為如此,他才會一反常態地跑回去跟江冬秀提出離婚。
其實這些風流韻事,江冬秀又何嚐不知。胡適住在煙霞洞的時候,朋友們日日來訪,胡適不遮不掩,大大方方地帶著曹誠英出來迎客。徐誌摩回京,便冒失地向江冬秀道出此事。
不過,對於這些,她也隻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胡適和曹誠英的地下情原先有條不紊地進行著,兩人怕被發現,便在信封上寫了英文。江冬秀知道了,也並不點明,隻是暗自拆了信。
可是……離婚……卻著實觸到了她的死穴。對於江冬秀來說,死並不可怕,但是不能死得不明不白。於是她順手拿起一把裁紙刀,揪住兩個兒子,向胡適威嚇道:”
“離婚可以,我先殺掉你兩個兒子,然後再自殺。
一哭二鬧三上吊,是中國婦女在婚姻保衛戰中慣用的手段,江冬秀並沒有采取如此繁雜的程序,而是一步到位,還拖著兩個兒子同歸於盡。這令胡適手足無措,嚇得渾身冷戰,於是隻好作罷。
胡適一生中唯一一次嚐試離婚,便在刀光中做了了結。事後他讓曹誠英去墮了胎,江冬秀依舊是相夫教子的胡太太。在江冬秀麵前,世間無難事,一切問題都有化繁為簡的招數。這一切前提當然是:她太了解胡適了。這事兒若是換了梁宗岱或是徐誌摩,估計都會決然而去,連頭也不回。
感情生活中的胡適一直都是懦弱的。然而,他遇到的情人們卻又都極其癡心鍾情。前有韋蓮司,後有曹誠英,都是一見胡適誤終生。若說韋蓮司與胡適是知己般的戀人,那麼,曹誠英和胡適的關係更像是師生,抑或是粉絲和偶像。她得不到胡適,於是索性追隨他的腳步一直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