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江冬秀:小腳太太的逆襲(2)(2 / 3)

她的後半生一直致力於學術,在中央大學農學院畢業後,又去胡適的母校康納爾大學讀書,完成他未竟的農學。曹誠英回國後,成了中國農學界第一位女教授。

1939年,曹誠英與一個留學生相戀,已經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了。卻被江冬秀得知此事,她便把曹與胡的舊情一一道出,傳到了男方耳中,於是對方立即解除了婚約。

曹誠英知道個中緣由後,怒不可遏,登頂峨眉,要削發為尼,從此了斷紅塵。哥哥曹誠克極力阻攔,又以胡適為由百般勸慰,她才回心轉意。不過,終其餘生,曹誠英都活在與胡適的美好記憶裏,偶爾的慰藉也隻是往來於尺素中的隻言片語,再也未曾嫁人。

曹誠英退休後回到徽州老家,老病孤身難寄。她樂善好施,把積蓄拿出來修橋,自己卻過著清苦孤寂的生活。曹誠英去世後,後人應她的要求,把墓碑建在亂草叢生的盤山公路旁。她在等待著有朝一日,胡適回到老家,第一眼就能看到她。

麵對兩個在相貌才學上都要超出自己很多倍的勁敵,江冬秀卻能一路勝出,這無疑是個奇跡。胡適曾在詩中寫:

隱處西樓已半春,綢繆未許有情人。非關木石無思意,為恐東廂潑醋瓶。

他也曾期盼那些神仙眷侶似的風花雪月,可最終一一束手作罷,又回到家中,與江冬秀過油鹽醬醋的瑣碎生活。胡適和江冬秀的婚姻,好在相互成全。他們離了彼此,人生都會推翻重寫。沒有胡適的寬容與體諒,江冬秀很難耀武揚威這麼些年。如果說江冬秀有什麼能耐,大概就是她太懂胡適,因而可以將他吃得死死的。而胡適對江冬秀的愛,則是他自己也難解的謎。

傳說中的徽娘,是被深鎖在馬頭牆裏的古老傳說,守得了孤寂,耐得住寂寞,幽幽地等著盼著,像是把根紮進土壤裏的老樹,永遠都在被動地活著。

然而,江冬秀絕不是這樣。她守了十年,終於雲開見月明,於是大大方方地邁起拆了布的小腳,神氣地走出徽州,從此脫胎換骨一般,攜了股浩浩湯湯的江湖氣,隨著丈夫越過大洋走出了國門,一路上叫四方妖魔退散,穩坐正宮。

河東獅三吼胡適之

古往今來,悍婦從來都有過人之處,或是不懼死,或是極其果敢,明目張膽地吃醋也是需要底氣的。如“千古風流一壇醋”的房玄齡妻,抑或是河東獅吼的陳季常妻,總有些故事讓稗官們記幾筆。與她們相比,江冬秀可不是一般的妒婦,她的“獅吼功”倒像是警鍾,敲得胡適耳中嗡嗡,醉中驚醒。

1926年夏天,陸小曼與徐誌摩結婚,胡適是介紹人。為了此事,江冬秀不依不饒,終日跟他鬧。胡適去英國出差之前,還被江冬秀罵著出的門。他心中十分苦惱,於是在途中給江冬秀寫信:

你自己也許不知道我臨走那時的難過,為了我替誌摩、小曼做媒的事,你已經吵了幾回了。你為什麼到了我臨走的那天還要教訓我?還要當了慰慈、孟祿的麵給我不好過?你當了他們麵前說,我要做這個媒,我到了結婚的台上,你拖都要把我拖下來。我聽了這話,隻裝作沒聽見,我麵不改色,把別的話岔開去,但我心裏很不好過。我是知道你的脾氣的,我是打定主意這回在家絕不同你吵。但我這回出門,要走幾萬裏路,當天就要走了,你不能忍一忍嗎?為什麼一定要叫我臨出國還要帶著這樣不好過的影像呢?……有些事,你很明白;有些事,你絕不會明白。許多旁人的話都不是真相。

胡適所說的“絕不會明白”,其實江冬秀隻是不想去弄明白。

作為一個在包辦婚姻中獲利的妻子,她最在意的是名分,名分就是她的保護傘。她是以“胡太太”的身份存在的,在婚姻中如魚得水,但若是失去了這層身份,她既沒有能力像那些獨立女性一般自謀出路,又無別的資本可以依賴。所以,對於知識分子們口口聲聲叫嚷著的“自由戀愛”,她十分的忌憚,於是故作不知,產生一種本能的抗拒。

徐誌摩與陸小曼的婚姻,是以張幼儀的犧牲為前提的。對於江冬秀來說,要是胡適也支持這樁婚姻,說不定哪天她也會步這後塵。何況陸小曼與胡適也曾有過曖昧,她心知肚明,因此要百般阻撓。

她不會和張幼儀一般不作為,丟掉了婚姻,然後去靠事業來證明自己。她也不是朱安,死守著一片天空,觸不到,摸不著。她江冬秀就要風風火火地站在自己的立場上據理力爭,什麼自由戀愛、自主婚姻,她才不管。

胡太太又當著這些人的麵罵胡適,罵新月的這些人:“你們都會寫文章,我不會寫文章,有一天我要把你們這些人的真實麵目寫出來,你們都是兩個麵目的人。”剛說到這兒,胡適從樓上走下來,對太太說:“你又在亂說了。”胡太太說:“有人聽我亂說我就說。你還不是一天到晚亂說。大家看胡適之怎麼樣,我是看你一文不值……”

——葉公超《新月懷舊》

江冬秀的潑辣在這段記載中一覽無遺,多少人為胡適扼腕歎息,娶了這樣一個妻子真是倒黴。江冬秀漁的是包辦婚姻利,而一旦深入生活,她其實是憑借現代女性的堅忍獨立來維係婚姻的。她的可貴之處就在於:從不輕賤自己,也不仰望對方。任憑胡適在學術圈兒多麼的一呼百應,回到家裏,他也隻是一個普通的丈夫。相比曹誠英和韋蓮司對胡適的仰慕,江冬秀的“無知”反而讓她有底氣在婚姻中挺直了腰板兒,做一株燦爛欣榮的木棉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