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陰荏苒,桂湖碧波日夜流淌,榴閣的紅榴花開了又謝,謝了又開,南飛的雁陣去了又來,來了又去,三十餘年的充軍流放在這對才子佳人的望眼欲穿中流逝,他們團聚的期盼終究沒能實現。
根據大明律例,罪犯年滿七十歲即可歸休,不再服役。嘉靖三十七年(1558年),年屆七十白發蒼蒼的楊慎步履蹣跚地回到四川新都,初嚐一家團圓的天倫之樂。然而是年隆冬,雲南巡撫王昺便以私自回蜀為由派人將他押解回滇。有《六月十四日病中感懷》一詩為據:
七十餘生已白頭,明明律例許歸休。歸休已作巴江叟,重到翻為滇海囚。
悲憤至極的楊慎再也無法承受如此打擊,不到半年,嘉靖三十八年(1559年),在雲南戍所中含恨死去,享年七十一歲。噩耗傳來,黃娥悲傷萬狀,三十多年的苦守,團圓的願望終究落空,然而這一個弱女子的選擇又一次令人肅然。已逾花甲之年的黃娥強忍悲慟,不惜以羸弱之軀徒步奔赴雲南。走到瀘州,遇上被運回的楊慎靈柩,她仿照南北朝才女劉令嫻的《祭夫文》自作哀章,詞語淒愴哀惋,聞者無不垂淚。黃娥扶送棺柩,攜帶楊慎之妾曹氏留下的孤兒寧仁回到了新都老家。
靈柩運抵新都後,親朋好友都主張“禮葬”。雖說死者已矣,可嘉靖皇帝真能輕易放過升庵?黃娥思前想後,“天威難測”,力排眾議堅持“槁葬”,即僅以簡單的喪儀草草裝殮楊慎的遺體。不久,明世宗果然派人前來啟驗,見死去的楊升庵穿戴著戍卒的衣帽,靜躺棺內,一副服罪的樣子,也就不再刁難,由此避免了一場家族大禍。事後眾人打心眼裏佩服黃娥的先見之明。次年冬天,黃娥將楊慎葬於新都西郊祖墳。
楊慎流放雲南期間,仍然關心人民疾苦,不忘國事,更著書講學,傳播文化,得到了各族人民的愛戴。其一生才華橫溢,經、史、詩、文、詞曲、音韻、金石、書畫無所不通,對天文、地理、生物、醫學等也有很深的造詣,被後人奉為明代三大才子之一,並得到後世李贄、錢謙益和陳寅恪等一批知名學者的高度讚許。
嘉靖四十五年(1565)十二月,明世宗晏駕,裕王朱載垕穆宗即位,第二年改年號為隆慶。他頒發世宗遺詔,寬赦“議大禮”獲罪諸臣:尚在人間者的召用,已故的撫恤,關押在監的開釋複職。已死六年楊升庵,被恢複原官,並追封為光祿寺少卿,後來又諡封為文憲公。黃娥也由安人晉封為宜人。一紙足足遲到四十年的平反詔書,算是告慰了九泉之下的楊慎,而此時的黃娥也已年逾古稀,大半輩子的孤苦零落在歲月的風塵裏。
隆慶三年(1569),黃娥病故。她和楊慎一樣,活了七十一歲。這一對命運多舛的才子佳人,終究隻能步履蹣跚地相逢於奈何橋上。或許化作了一雙彩蝶,相依相伴於百花之間自在飛舞,永不分離;也許變成了一對鴛鴦,朝朝暮暮嬉戲於新都桂湖的綠水清波,不離不棄。在無邊的巴山夜雨中,他們是否秉燭吟唱出新的詩篇?
曲中“李易安”
黃娥詩、詞、曲皆長,著作應該十分豐富,《四川總誌》記載她“有文集傳於世”。事實上,黃娥傳世的作品並不是特別多。一方麵,她為免落人口舌,授人把柄,給遭貶謫的丈夫帶來麻煩,其詩作除了寄給丈夫,從不肯示人;另一方麵,還是她的堅韌與隱忍個性,雖說抒寫離愁別緒,感情淒然哀婉,但詩作中卻絕找不到任何媚態柔姿,她不願子侄晚輩看到自己情意纏綿、悲憤哀思的文字,故隨寫隨毀,多無存稿,“雖子弟不得見也”。現存詩詞多是從楊慎處由別人輾轉傳抄保存於其他人的詩集、詩話、方誌中。明隆慶以來所刊行的《楊狀元妻詩集》、《楊夫人樂府詞餘》、《楊夫人曲》、《黃夫人樂府》、《榴閣偶存》等應是黃娥著作中的幸存者,後人也曾把他們夫婦的詩詞合編為《楊升庵夫婦散曲》。狀元郎楊慎對妻子的才情亦讚賞有加,稱黃娥為“女洙泗(女孔子),閨鄒魯(女孟子),故毛語(女毛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