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一覺揚州夢
“水光瀲灩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蘇堤春曉、平湖秋月、柳浪聞鶯、斷橋殘雪、雷峰夕照……這一湖靈動的碧波以其萬種風情、絕妙風姿吸引了無數的才子佳人、文人墨客。如今雖已隆冬,杭州城卻依然風采不減,青瓦白牆、飛簷雕廊、斑駁朱漆,恍惚著千年的夢境。許仙、白娘子千年等一回的企盼化作綿綿不絕的幽怨。蘇小小“妾乘油壁車,郎騎青驄馬。何處結同心?西陵鬆柏下”的淺吟低唱飄散在蒙蒙煙雨之中。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又是一年元宵節,廣袤蒼穹,滿月高懸,絲絲流雲時聚時散。“燈火家家有,笙歌處處樓”,大明的元宵熱鬧非凡,自正月初八掌燈,正月十八才結束,曆時整整十天。這一天,堪稱全民狂歡節,上至天子,下至平民,都可以盡情歡樂。這一天,取消了宵禁(古時,一個城市一年到頭都要實行宵禁,即用晨鍾暮鼓,提醒人們早上出門,傍晚歸家,夜晚是不準出城的。女性尤其是未婚女子必須深藏在閨室裏,不得隨便出去玩耍)。女子能名正言順、歡天喜地地出門遊玩、觀燈、賞月,更借機物色自己的意中人,由此元宵節也增添了浪漫而詩意的色彩。此時夜幕下的杭州鋪錦疊繡,流光溢彩,茶坊酒肆燈燭齊燃,大街小巷人流如織,花燈焰火交相輝映,奇術雜耍應接不暇,歌舞百戲喧鬧達旦。
富商馮員外府中,張燈結彩,花團錦簇,爆竹聲聲,煙花璀璨,公子小姐錦衣華服,家丁丫鬟進出忙碌,一派繁華。
馮府西苑一方小屋中,孤影閃爍,一個眉清目秀、溫婉嫻雅的白衣女子獨倚紗窗,俯首低眉的瞬間,已是梨花帶雨。這滿室寂寥實實與元宵的喧嘩喜慶格格不入。
“今年元夜時,月與燈依舊。不見去年人,淚濕春衫袖。”昔日廣陵府邸也似這般熱鬧繁華,然短短數月,廣陵的歡愉時光已然恍若隔世夢境,這中間有多少曲折,又發生了什麼變故,誰人能知?今夜唯有皎潔大薄命俏佳人的月色和璀璨的燈火照亮臉頰的淚痕,思緒一如風車般旋轉起來。
當日爹爹無端受牽連獲罪,一家族人盡成刀下亡魂。要不是小青隨遠房親戚楊夫人外出,匆匆逃至杭州,若非得馮員外不棄收留,怕也早與爹娘共赴黃泉。而今雖幸免於難,卻是身似浮萍,飄泊無依。這位馮員外乃楊夫人遠親,經營絲綢生意,因屬馮氏本家,馮員外在揚州與爹爹也有過一麵之緣。馮員外家境殷實,也算錢塘大戶,庭院樓閣甚是雅致,不過廣陵太守府邸自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昔日祖上追隨太祖皇帝朱元璋南征北戰,出生入死,為打下大明江山立下赫赫戰功。1368年正月,明太祖在南京“祀天地於南郊,即皇帝位”,對開國功臣封官拜爵,馮家也被賜予高官厚祿,到父親這一輩則受封為廣陵太守。
作為家中獨女自是得父母萬千寵愛,視若掌上明珠。且不說錦衣玉食、呼婢喚奴,至少一家人和和氣氣,溫馨美滿。父親雖忙於官府公務不常在家,但嚴厲而不失慈愛。母親出身大家閨秀,飽讀詩書,撫琴撥弦、舞文弄墨、女紅,也許正因如此,母親對女兒更是悉心調教,讀書識字、吟詩作對、琴棋書畫無不涉獵。
十歲那年一個風和日麗的春日,太守府中來了一位化緣的老尼,母親從來都樂善好施,見老尼一身灰布袈裟,慈眉善目,談吐不俗,便吩咐廚房準備齋飯。
“阿彌陀佛,多謝女施主,貧尼有禮了。”老尼雙手合十作揖,“小姐端莊秀麗,聰慧伶俐,命相不凡,叫什麼名字?”“師父客氣了,小女叫小青。”母親微笑回答。“小姐讀書識字了嗎?我教小姐一段文章,不知可願意?”老尼慈愛的目光凝視著她。“願意。”見娘點頭默許,她更加饒有興致。老尼再次合手,閉目誦讀了一段佛經。讀罷,微笑著看著小青。她當即也閉了眼,把剛才老尼念的佛經複述了一遍。老尼一臉驚詫:“阿彌陀佛,小姐好記性,剛才一段佛經竟然背得一字不差。可惜……”老尼搖搖頭,歎了口氣,欲言又止。“師父為何歎氣?”母親滿懷不解,“但說無妨。”“夫人,恕老身直言,”老尼鄭重說道,“令千金聰慧靈秀,隻怕早慧命薄,若隨老身皈依佛門,或能保她平安。”“妾身與夫君就這麼一個女兒,如何舍得?”母親雖略有不快,卻仍和顏悅色。“不忍割舍亦是人之常情,隻是有一句話請夫人切記。”“請師父指教。”“往後萬勿讓令愛讀書識字,也許還可有三十年的陽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