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抗誘惑(3 / 3)

但,重建貴族主義絕對必要,因為,所有的平等化過程都是下降的、朝向位階秩序的下部。上升的平等化根本不存在,也不可能存在。在怎樣的焦點上,這種新貴族主義才能建立?這才是該切實探求的問題。這問題也許無法獲得一般性的解決,因為各個集團都有其個別的問題,而且,也隻能有個別的問題,由這些個別的問題以適應情況、注意製度、個性與生活觀,因而形成自我。不過,這樣的集團常有因自我閉鎖而形成派閥的危險。

一旦如此,這集團就會背離普遍價值,喪失了形成自我的可能性。因此,一個集團在與其他精神迥異,或意見交換頻仍的集團,發生關係時,必須經常處於一種自動期待、自動采擇的狀況,並以此作為自己的義務。也隻有在這樣的條件裏,各個集團才能成為有生命的集團,才能免於那因自我崇拜而生的病態硬化,而集團的生命才能隨時間而發展,並超乎時間之外,將自我導向一完成的方向,更以想象力遙見其完成。雖然,這終結僅為一空疏的想象,但它也能成為生命的原動力,以及一切真正活動、真正創造的原動力。這樣的生命,就其本質而言,是冒險的,它無法避免危險,甚至可說危險已成為必要條件。此外,這類生命原理,既不能一般化,也不能以“體係”來表示,凡能還原為體係的事物,往往不能與活用生命最深遂的內在要求並立。

這要求含有精神與心的一切神秘,將這類觀念用於具體性工作,亦即將其肉體化,這是我們每個人的責任,如果這些指導觀念沒有明確的具體性,則將成為謊言。我們可以說,任何人——意指過著最慎重生活的人,正如引起我們注意的人一樣——都能使這些指導觀念肉體化,並在其過程中發現自己,這也就是說,每個人都願意在自我之中或之外,使真理與愛的精神發揚光大。但,相反的命題仍然存在:每個人也都會用他所有的拒絕力來阻止這類精神的煥發,而使愚昧(引導世界與自我走向毀滅的愚昧)、不信任與內在分裂的狀態繼續存在於世界上。存有的秘密無論受到怎樣的限製,都會發現一個領域,以生命將我們自己的活動與愛與真理的普遍目的結合起來。這樣的領域如果不能存在,我們就不能對必需完成的工作有所貢獻。

在使自己相信的過程中,難免發生謬誤與過失,其中最大的謬誤就是否定這項工作的存在,或否定對這工作的要求,而閉鎖於荒涼的自由意識中。當然,對我這種企圖連結哲學反省與實際智慧的要求,難免會有反對的論調出現,但我不願就此多加評論。在這些反對論調中,最嚴重的當推下列的敘述:“有人企圖引起我們對鄰人感情及直接環境意識的注意。這企圖,在本質上難道不是反動的?其結果難道不會掃去我們經由幾世紀辛勤而獲得的成果?你不僅在科學與哲學之間,同時也在現代科技活動無限擴延的世界與由親密意識導引而引起哲學反省的狹隘世界之間,樹起毀滅的絕緣狀態。

你認為這種親密意識常與你的存在意識結合,當然,你是否已明確承認,我不得而知。但,你豈非唆使教訓與哲學家論說的人,固定於各類技術世界的某一層麵?就像他們以懷疑、吝嗇的方式利用這世界所提供的財富一樣。如果賢者,在某種意義上,不願進一步關心現代的技術世界,那他豈不是要對這世界負咎,而眼睜睜看著它陷於崩解的命運?”但問題是否能用這類一般語句,或批評家擅長的極端想象語句來敘述,著實可疑。我曾指出,設走一種極端情況,並以之作為討論根據是危險的輕率。我首先要指出的是,關心技術世界的並非哲學家、賢者。隻有他們把自己視為奴隸時,這項工作才能完成。

但我們必須指出由粗略思考引起的謬誤,以及在想象中構成事實上並不存在之統一性的謬誤。“技術世界”即這類空想統一的一例,“哲學”亦然。以權力立場與權力觀點來看,我們有理由相信,世界的“劃一”將意謂世界的毀滅。如果不受到語言的束縛,這類物質上的“劃一”顯然與精神意義中的唯一統一(即心與精神的統一)沒有絲毫關連,即便對哲學家而言,這類事物,也是一種偶像。反省生活是人類活動的任何階段都能夠經過的現實存在。總之,我認為行政官與醫生、法官並無不同,而現在一般人一談到哲學家,立刻想到大多是大學中的哲學教授,這也是事實,但可悲的是,今日,哲學教授本身,已如我們上文討論所述,早已遭受想象得到的最壞誘惑。

例如,在巴塞爾大學,一位具有優秀知性的年輕哲學教授對我說的話即一著例,在一次公開議席上,當我說及哲學家在今日世界中的任務時,他客氣而有禮地批判我的意見說:在這樣的時代裏,哲學家“不應把行為方針是否適合時代”當作問題。但他不知道,如果哲學家中有人認為隻能以這類絕對性立論,那麼,他已完全喪失對具體問題提供適切貢獻的資格。當要決定對一個政治問題采取某種立場時,沒有人會像多數哲學教授那樣,表現得如此愚拙,他們具有一種輕率的精神,我覺得亞倫(法國哲學家、作家、莫洛亞之師——譯注)早已清楚地看破這一點。

這般哲學家與醫生、建築師等技術者不同,主要隻與語言。觀念接觸,幾乎不曾觸及真正的事物,這是顯而易見的事實。在自我的幻想中翱翔天際,就像不知如何走路卻蔑視步行的人一樣,結果是憂鬱的幻想症,我們的世界正如並未離開座椅卻相信正在跳躍一樣,製造出來的,其中已有一種類似夢遊的狀態,在本質上,是無法意識到自我的。這狀態存在於用純粹抽象觀念來思索的人群中。

最近,我曾到摩洛哥去旅行,我恐懼地觀察到一些人已犯了令人難以相信的罪惡,這些沉迷於意識形態裏的人,已拒絕了現實,任意選擇抽象概念,甚至主張用它來裁斷與抽象概念不僅不能獲得實際效果,而且內含無限混亂的可能。因此,我想用這篇論文開端的句子作為結論:隻有不寬容、不懈怠地控訴抽象化精神,哲學家才能從人的本身當中拯救人,而盡了自己的責任。哲學家常被加以保守、反動或法西斯主義的頭銜而遭受非難,但對他而言,這些究竟算什麼?將這些責難投射到哲學家身上的是大眾,是那般捧著大眾神位的人。但,大眾就是虛偽,哲學家應該自覺到將自我作為證人,以對抗大眾,擁護普遍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