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與科學的展望
這篇文章是美國原子物理學家奧本海默(1904一?)1955年在哥倫比亞大學二百周年紀念會上的演講辭。奧氏1943至1945年曾任新墨西哥州羅斯阿拉摩斯研究所所長,完成了第一顆原子彈爆炸;1945年起擔任白宮原子能委員會及國務院、國防部的顧問,1954年因泄漏機密之嫌,被解職。作為一各原子物理學家,奧氏相信:“如果相對提高共同文化生活有所貢獻,必須想出一種方法,使年輕物理學家所得的教育更趨高雅,並使藝術家、文學家所得的教育更趨穩固精密。”同時,他也堅信:“人類心靈的開放性是唯一的要素,可給人類的尊嚴賦予意義,並使人根據誠實的信念來下判斷。
這開放性能解除束縛與壓抑,包括一般地位與階級之束縛在內,而且是精神結合的媒介。”“藝術與科學的展望”這句話,對我而言,有兩種完全不同的意義。一種是預言,即科學家發現了什麼?畫家描繪的是什麼?何種新形式改變了音樂?經驗中的哪一部分重新成為客觀描寫的對象?而另一種是眺望,即我們跳望今日世界,與往昔加以比較時,會發現什麼?我不是預言家,因此關於第一項問題,雖想就種種意義加以陳說,也不太可能說得圓滿。現在想談的是第二項的問題,眺望對我而言有很大的價值,非常新鮮且具魅力,值得我去深究。雖然不能藉以預言未來,但對創造未來、型製未來卻大有助益。在藝術或科學的範疇內,能作個預言者,當然很幸福,能預知未來也很愉快。
我想先討論一下我個人在物理學及與此相近的自然科學方麵的研究分野。目前,對自然科學家自問自答的一些問題予以概觀認識,並不十分為難。在物理學方麵會有這樣的問題:物質是什麼?由何組成?將物質細分成微粒、或受激烈之外力創造出新成分時,它會有什麼作用等等,而化學家會問:使生命具永續性與可變性的特殊要素——核酸與蛋白質究竟是什麼?它們如何利用精密的排列、化學作用、反作用與製禦來製造生物的異種細胞,而且擔當許多機能(例如經由神經係統發揮傳達作用、利用頭發來包圍保護頭部等),記錄發生的事,再將它們從意識表麵隱退並在需要時想起,這些在腦部究竟是如何作用的?可能意識到的物理性質是什麼?根據曆史的教訓,在急於思考這類問題並獲得解答之前,問題本身似乎已經變形,並與其他問題對調了,進而發現過程本身也粉碎了我們記述“謎語”時所用的概念。
在文化問題中,正確地說,在藝術與科學的問題中,有人認為已看到一種巨視的曆史型,即一種決定文明的方向、對未來展開具有不可避免性的龐大體係。例如,他們認為半世紀以來最具音樂特色的急進(或形式上)的實驗是自然科學豐盈開展的必然結果。
此外,他們又從音樂革新每每先於詩之革新的事實中發現了必然的順序,指出往昔文化中類此的連鎖性。他們也許會將藝術上形式實驗的原因歸之於工業、技術社會中權威的崩解一世俗與政治權威、教會普遍權威的崩解。他們由此整頓起預言未來的武器。但這些看法似乎不合我的口味。如果展望並非預言,那麼,它是眺望。
如何觀看藝術與科學的世界,這有兩種不同的見解。一種是騎馬或徒步、訪鄉問舍式的旅人眺望。這種方式親密但有所偏,並具偶然性,受到旅行者本身生活範圍、能力與好奇心的製約。另一種是空中鳥瞰式的眺望,就某種意義而言,這種展望比較安全,可以看到知識的所有部分與一切藝術,而且能將之視為地球上人類生活龐大而複雜的部分。可是,這種方式也忽略了許多東西,人類生活中大部分的美的溫暖都會在這種展望中喪失。在廣闊的高空鳥瞰中,我們看見現代最可怕的量性,其中充滿科學的分類表、基金、研究室與書本。
而且可從其中認識正有前所未有的多數人正從事於科學研究,也知道蘇聯與自由世界正在盡力培養科學家。在英國可知美國出版了許多書刊,幾乎人手一冊,而且在斯堪地那維亞、美、英各國社會科學正急速進展,有較多的人在傾聽過去偉大的音樂,並製作更多的新音樂,畫出更多的畫,藝術與科學都正欣欣向榮。這樣的大地圖給我們許多啟示,它顯示出文化與生活、場所與傳統、技術與語言的多樣性。但這幅具有世界規模與文化廣交的遠距離大地圖也有一個奇異的麵,這裏有無數鄉村,村與村間的小路,從高空無法看到,處處都是高速公路經過或穿過村莊,汽車以風速沿村行走,高速公路如網密布不知始於何處、終於何方,看來不但與村莊毫無關連,而且簡直在故意擾亂村莊的寧靜。
這種眺望不會給我們任何秩序感或統一感,要發現秩序與統一,必須親自訪問村莊、寂靜或忙碌的場所、研究室、書齋、工作室等等,我們必須找到可以相信的小道,必須了解高速公路及其危險。在自然科學中,當前正是英雄的時代,今後勢必也是,新的發現接踵而來,每一種都提出問題也解答問題,當一段長期的探究終結時,又給下一個新的探究提供了新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