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孤兒、青樓妓女到最高學府教授、大畫家,古今罕見,她就是,潘玉良!
潘玉良絕非如花美眷,表情甚至透著股不善言笑的剛毅,也許正是她的這種性格,才有了後來孤身在法的四十多年歲月,這份淒清難以想象。她在絕對的男權社會裏,把所有的傷和痛都背負著,氣象崢嶸,明明已身心疲憊,也還是以一種赤著足的方式走路,而且走得風光旖旎,一路斑斕。
她突破了當時以男性為主體的繪畫風氣,作出了獨特的貢獻。她和男性藝術家根本不同處在於,創作於她,是孕育,是分娩,有痛苦,更多的是歡欣;她將每部作品當作親生骨肉那般憐恤,生前潦倒,迫不得已賣畫,竟有“每賣去一件心愛的作品,就好像賣掉一個親生的兒子”之喟歎。
她完全靠毅力和堅韌去開掘自己的天賦,也煉就了麵對苦難的豁達。潘玉良,就是這樣,在風雨磨難中,以一個弱者在堅強和容忍中的坦然和微笑。一種叫執著和堅韌的東西,流動在她的一生,她自強不息、桀驁不馴的剛性氣質也足以供今天的女人學習借鑒。
慘淡童年 得遇良人
沒有一個男人或者女人不經受過苦難的洗禮,能變得更強壯或者更美麗。潘玉良本名陳秀清,1895年出生於江蘇揚州一個底層貧困的家庭,一歲喪父,兩歲時姐姐去世,母親難以承受這樣的打擊,終日以淚洗麵,在潘玉良八歲時,唯一的親人母親也鬱鬱而終,寄居舅家屋簷下,從母姓張。十三歲時,被賭棍舅父騙賣至蕪湖縣城的怡春院,當了雛妓。但張秀清顯然不甘心這種錦衣苦心的生活,對於她,山珍海味、綾羅綢緞形同虛設,她血液裏充滿叛逆性和戰鬥性,渴望自由地飛。
1913年,二十八歲的海關鹽業監督潘讚化翩然出現在她的生活中。真實的潘讚化,儒雅、相貌堂堂、身材高大,蓄胡須,穿著的服裝樣式與眾不同,比《畫魂》中爾冬升的扮相還勝出一籌。
潘讚化耿直卻並不道學,應酬場合也同意叫局,但他隻是單純地想聽人唱唱戲、彈彈琴,所以他總是和青樓女保持距離,以免授人以柄。張秀清中人之資,反而讓對女色抱著戒備之心的潘讚化放鬆。張秀清的短處反而成了長處。身邊的人多會察言觀色,凡有潘讚化,必叫張秀清。
換姓為潘 感夫大恩
男人必須動了“我見猶憐”之心,才會樂做救美英雄。對試圖為自己“女兒”贖身的客人,老鴇肯定要獅子大開口,更加何況潘讚化又是紅透江城的海關鹽業監督,老鴇不狠敲竹杠不可能。雖然張秀清並非一等一的青樓專業人才,且刺蝟性格常讓老鴇暴跳如雷,但潘讚化還是花了巨資才將她贖出。
恰在這時,袁世凱派倪嗣衝為安徽都督,潘讚化遂卸任,攜張秀清寓居上海。
兩人在上海補辦了婚禮。婚前,親戚、朋友以及同事認為潘讚化“傷風敗俗”,均表示不會出席其婚禮。但他的好友當時中國共產黨總書記陳獨秀,一生珍視友情、憤恨舊觀念,慨然赴約,並作為唯一的來賓和證婚人出席了這場婚禮。
潘讚化替她改名張玉良。張玉良遵照當時的習俗,姓名前麵加上了夫姓,為“潘張玉良”,但不久即自署“潘玉良”,直至去世。潘玉良將“潘”作前綴,當代有人批評為拖一條舊式女人的劣根性尾巴。但我想,那其實是高擎一感恩牌子,每寫一次“潘玉良”,或別人每呼一下“潘張玉良”時,便要對潘讚化禮敬一次。她以女性特有的方式,表達著女性特有的柔情。這個前綴,不僅沒有降低她的人格和尊嚴,反而使她更女人,更中國化,更可愛可敬。
和潘讚化在一起的歲月,山溫水軟,柔情無限。婚後不久,潘讚化輾轉到韶關,秘密進入雲南,參加蔡鍔護國軍的討袁活動。在此非常時期,為了使潘讚化睡得安穩,潘玉良曾持槍站在床前為其護衛。我想,這種生活,在素有男兒之風的張潘玉良心裏一定激蕩起了別樣的豪情,她做這種事,自豪多於驚懼。
喋血生涯讓他倆同生死共患難之感,她和潘讚化的感情在相知相惜中得以升華。
陳獨秀非常賞識潘玉良在藝術上的潛能,力薦潘讚化送玉良去上海美專學習,還對他倆說:“女子無才便是德的時代應該死去了……如果盡心栽培她,說不定將來會在藝術方麵有些出息呢!”這番溢美之詞讓潘讚化格外高興,1918年,動用和陳獨秀的私交,在劉海粟處多次斡旋,終使潘玉良插班進入上海圖畫美術學校——即後來的上海美專。
不做庸婦大追求
潘讚化在1956年7月24日致潘玉良的信中說:
潘門之後是你一手培植出來的,從牟出世起,老方是你未經我同意,私自作信叫她到上海來,你還記得吧?你到亭子間去住,逼我與她同居,我本來決意不肯,因你的誠意感動,再三苦勸我,不要因你使我斷後,否則,不從你,你就活不下去的樣子。
當時,潘玉良在學業上突飛猛進,終於可以和潘讚化把酒話詩書了。兩情相悅,潘讚化幾乎很少回桐城老家。潘玉良懷孕後,卻選擇了流產。若生了孩子,自己勢必從此成為整天糾纏在奶瓶與尿片中的庸俗主婦,她的藝術將會夢斷。怎樣既讓潘讚化享受到天倫之樂,又能保證自己心無旁騖地向藝術殿堂匍匐前進呢?1919年,潘玉良以潘讚化的名義給桐城方氏發去邀請函。
潘玉良清醒地看到,由於出身,由於知識漏洞太多,自己的藝術路比常人更坎坷多艱。但她告訴自己:堅持就是勝利。潘玉良在自我塑造的過程中,沒有陷入“忠誠的妻子、賢淑的母親”等普通女性的窠臼。她從那廣大的庸婦隊伍中走出,沒有將才華與智慧空擲在閨閣中——古來多少有才華的女子終逃不過生育這個劫,而她,終沒有辜負上天賜予自己的才智。這是潘玉良之幸,亦是藝術之幸,更是潘玉良對潘讚化最大程度的感恩。
在生存的法則中,潘玉良是強者。她知道愛情有多美好,卻也懂得什麼對自己最重要。她不會給一粒糖,就要為對方咽一輩子苦水。或許,孩子會讓她的婚姻更加美滿,讓她得到潘讚化更多的愛。可是她知道,她的歸宿不應該止步於婚姻。
而潘讚化對潘玉良,救贖的成分比較多。他苦心栽培,一直希望她能夠成才,行為藝術一般地扮演著大善人的角色,他從未想過自己要從她身上索取些什麼。這樣的兩個人走到了一起,愛情不一定是最大的原因。可是一旦離開,又會不住地思念,是道德感的牽製,亦是在亂世中相濡以沫過的知遇之情。1921年,她毅然出國,脖子上掛著一個雞心項鏈,玻璃下是潘讚化和她結婚時拍的小照。這是她僅存的一點慰藉,正如潘讚化在她生命中的位置:最貼近心髒,卻也隻有心髒那麼大的地方。
奮起抗爭 中性定位
沉浸在求藝之樂中的潘玉良渾然不知身邊潮流暗湧,一些“精神潔癖”者以與潘為伍為恥,在報紙上披露潘玉良的身世,向校方施加壓力。此後很多學生鬧著要退學。為了大局,劉海粟親自簽署布告,開除了潘玉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