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潘玉良:做自己的菩薩(2 / 3)

潘玉良縱然有自備的強大防禦功能,也無法承受這突來的打擊。她幾乎要崩潰。關鍵時刻,還是潘讚化有主意。通過安徽省教育廳為她取得了官費留學名額。潘玉良喜極而泣。潘讚化再次將她從穀底拉出,並且讓她這次飛得更高更遠!必須要為潘讚化點讚了!他沒有將她當金絲鳥來圈養——他當然是戀她的,但他毫無男性固有的狹隘,不願委屈她的才情,將她放飛到歐洲。愛一個人是一回事,給對方遼闊的天空是另一回事。潘讚化身邊少了一個可心的妾,中國,乃至世界卻多了一位富於才情的畫家。

1921年,在“法華教育會”安排下,潘玉良乘上去法國的博德斯海輪。但即使是遠渡重洋,卻在一開始的船上,就有人背後對潘玉良指指戳戳。據與潘玉良同一條船的蘇雪林回憶,當時同船一百二十多名學生,幾乎都知道她的出身。

潘玉良就這樣,一直頂著強大壓力逆風而行。個中酸辛,豈是外人品咂得出的。因此,自踏上法國那一刻起,潘玉良便剔除了所有的愛美之心,一心學畫,再無別念。女高音歌唱家周小燕在巴黎師範學校和巴黎俄羅斯藝術學院學習聲樂期間,與潘玉良打過交道,她眼中的潘玉良“又矮又胖、長著一個獅子鼻並且嘴唇很厚”,是個不折不扣的醜女人。幾乎每個在法見到她的人,都異口同聲說她真醜。

潘玉良的性格比較男子化,有一股野莽之氣。她性格爽快,敢作敢當。留齊耳短發,大碗喝酒,嗓門很大。男人和她在一起,一般不會把她當成女人,而常常把她當成“哥們兒”一樣看待。中性,是她對自己的重新定位。

苦盡甘來:事業有成 家庭美滿

潘玉良先到法國裏昂中法大學學習法文,兩個月後考進裏昂國立美術專科學校學習油畫,師從達仰?西蒙,與徐悲鴻師出同門。

在一天天的日子裏,她又是極能耐苦的,卻從來不說苦。在巴黎學畫時,她一度在四個月的時間裏沒有接到家信和津貼,忍饑挨餓幾近失明。為了多臨摹一些大師們的作品,她極少在星期天休息。天還沒亮,她就起來,帶上畫具,往羅浮宮去。常常是口幹舌焦,腹痛惡心,饑不擇食地啃一塊冷麵包。第一次赴法留學,雖說有潘讚化周璿,但她是自己考得安徽省政府的雙份津貼。

生活的不易,使她早已變得獨立自主。改變,並非是她對丈夫的心,而是她對自己整個人生的態度。他是真的愛她,相貌平庸之下的潘玉良,在潘讚化眼中是獨一無二的女子,他對她的愛是大愛,不霸占、不囚禁。然而,家有男人,還得掌握實現自我價值。是的,潘玉良是一定要完成自我價值的實現。要不然,怕什麼偏來什麼,各種麻煩,各種打擊,自己會找上門來。

在這裏,沒有任何道理可講,也沒有任何哀求與退路可論,生活不相信眼淚,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就是女人自己。

她借畫布油彩,濃墨重彩潑濺噴薄生命的激情,一個不馴的靈魂一次次打畫作中騰躍。這種騰躍的姿勢如此桀驁,令人動容,且欽佩至極。1925年,參加意大利美術展覽,獲獎章和五千裏拉的獎金,從而得以到意大利深造,進入羅馬國立美術專門學校學習油畫和雕塑。1926年,她的作品在羅馬國際藝術展覽會上榮獲金質獎章,打破了該院曆史上沒有中國人獲獎的紀錄。

1928年,潘玉良載譽而歸。回國後,她頻頻舉辦畫展,反響非常。劉海粟的美專向她發出邀請。潘玉良欣然接受邀請,執教美專,開始參加美術社團活動。

在潘玉良苦心安排方氏和潘讚化團圓的第二年,方氏生下兒子潘牟。潘讚化作《迎婦生子》詩:

幾回青鳥使申江,避席亭間掃玉床;

大禮躬行迎歸婦,天津牽遺小牛郎。

“牛郎”即指潘牟。潘玉良一直視潘牟為己出,將全部的母愛都給了他。她歸國後的第一件事,便是親自到安徽桐城將八歲的潘牟接到上海,親自擔負起教養潘牟的職責。她照顧他的衣食,輔導他的學習,精心侍病,母子情深。

風雨磨難

生活不全是鮮花和掌聲。家庭和美、事業初成隻是一個短暫的美好,很快,潘玉良就觸了礁。

一次,在討論教學的會議上,有同事出言挑釁:“你有什麼了不起?你在這兒當個官,也怨不得我們學校叫‘鳳凰死光光,野雞稱霸王’。”潘玉良怒極,一巴掌扇過去,殺了男同事的威風。然而,她知道,無論自己的性格怎麼暴烈,她還是無法承受名譽上的詆毀。更重要的是,人身攻擊之後,連同她畫展上的作品也遭受攻擊。在她展出《人力壯士》的時候,有人將畫劃破,還在上麵貼了字條:“妓女對嫖客的頌歌。”這令潘玉良十分難以忍受。

後來,劉海粟被迫辭退了潘玉良。

潘玉良這下終於明白:身世枷鎖還牢牢地架在自己的脖子上,稍有不慎,她便麵臨滅頂之災。

中大藝術係主任、潘玉良留法同學徐悲鴻向她發出聘書,請她共同主持中大藝術係畫室。潘玉良懷著一份希望來到南京,但她受到了冷遇。徐悲鴻畫室裏人滿為患,卻沒有學生選潘玉良。潘玉良耐心地等待著,最後才有兩名學生走進她的畫室:一個是鬱達夫侄女鬱風,一個是徐德華。潘玉良調整好了心態,不拋棄,不放棄,精神抖擻地投入到小眾教學中。但在中央大學,潘玉良一直未受到應有的重視。這是對她藝術才華的直接否定。她分明感到,無論她怎麼努力,仍被排擠在主流之外。

而潘玉良需要麵對的不止這些,還有來自潘讚化原配夫人的壓製。然而,潘玉良在西方自由女權思想下熏陶了那麼久,她又如何能忍受?可是,她又不能爭什麼,畢竟潘讚化夾在中間很是為難。

在潘玉良事業的鼎盛時期,日本軍國主義發動了侵華戰爭。麵臨著亡國滅種之災,不願做亡國奴的人們,掀起了大規模的救亡運動。潘玉良以極大的熱情投身於當時美術界義展義賣活動,發表講話,譴責一些“知名人士”遠離現實話多畫少。結果受到一些無恥之徒“妓女不能玷汙象牙之塔”等等讒言汙語的誹謗攻擊。她不為所動,還之以加倍的努力投身藝術創作和社會活動。潘玉良,就是這樣,風雨磨難中,是一個弱者在堅強和隱忍中的坦然和微笑。我看到,一種叫執著和堅韌的東西,遊動在她的一生之中。她自強不息的剛性氣質光彩奪目,足以令今天的女人借鑒景仰。

潘玉良鍍金歸來,本以為自己終於可以坦然麵對世人,用事業的成功洗刷掉不好的出身。可是她沒料到,自己變了,環境還是老樣子。中國那麼大,留給一個女人的餘地卻還是那麼小。

借著參加巴黎舉辦的“萬國博覽會”和舉辦個人畫展的名義,1937年她再次踏上赴歐旅程。

這一走,就是永決。此生,她再也沒有活著回到祖國。

有國難歸 有家難回

潘玉良隻身旅法數十年,時刻思念著親人、關心著祖國。她在給潘讚化的作品照片上題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