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評梅的心無限之悲痛,到了悲痛欲絕。淚眼婆娑,看荒草夕陽下的陶然亭,石評梅親筆書寫墓碑的碑文,起首是德國詩人海涅的豪邁詩句:
我是寶劍,我是火花。
我願生如閃電之耀亮,我願死如彗星之迅忽。
她說:“這是君宇生前自題像片的幾句話,死後我替他刊在碑上。”
鐫刻在高君宇的墓碑上那含血的字,正是石評梅這位三十年代的才女那不幸而短促的一生的抒寫:
君宇!我無力挽住你迅忽如彗星之生命,我隻有把剩下的淚流到你墳頭,直到我不能來看你的時候。
自此以後,石評梅便在孤寂淒苦中,常來哀悼君宇,在君宇墓畔,抱著墓碑悲悼泣訴。她將滿腔血淚凝作斷腸文字,寄向黃泉,將高君宇生前未能得到的那顆心,那份愛,完全獻給死去的君宇。
《墓畔哀歌》是石評梅眾多散文裏最過淒苦的,這是她抱碑泣訴、滿腔血淚寄於亡靈的斷腸文字,寫得纏綿絢爛,讀得肝腸寸斷。她寫到:“我愛,這一杯苦酒細細斟,邀殘月與孤星和淚共飲,不管黃昏,不論夜深,醉臥在你墓碑傍,任霜露侵淩吧!我在不醒。”
石評梅的散文大多是淒苦的濃烈的,這樣的文字反映了她的坦誠、率直與細膩,她常常采用冷豔的顏色表現出浪漫和憂傷的色彩。
“披上那件繡著蛺蝶的衣裳,珊珊的走到塵網封鎖的妝台旁,嗬!明鏡裏照見我憔悴的枯顏,像一朵顫動在風雨中蒼白凋零的梨花。”
“春雪還未消盡,牆根屋頂殘雪猶存。我在車上想到去年“三一八”的翌晨去看醫院負傷的朋友時,正是漫天漫地的白雪在遮掩鮮血的屍身。”
仔細品讀,石評梅的文章中這樣描寫死亡的黯淡的文字很多很多,讓人不忍一一列舉。
石評梅也想過逃避這份傷痛,在《偶然草》一文中,她這樣寫道:“天啊,讓我隱沒於山林吧!讓我獨居於海濱吧!我不能再遊於這擾攘的人寰了。”然而她逃不開,總是不由自主地前去陶然亭盤桓,可惜景物依舊,人事皆非。她將血淚相和的悲情苦念傾注筆管,在日記中寫道:“宇,世界上隻有他才是我的忠誠的情人,隻有他才是我的靈魂的保護者。當他的骨骸陳列在我眼前時我才認識了他,認識他是一個偉大而多情的英雄!”她寫成一篇又一篇淒絕的散文,單是看看那些題目,如《緘情寄向黃泉》《我隻合獨葬荒丘》《腸斷心碎淚成冰》《夢回寂寂殘燈後》,我們就可感覺她當時的痛苦刺骨錐心。她失去的不隻是戀人、知己,還是一位英勇的護衛者。
淚盡而逝
極度的悲痛讓石評梅的身體變得很差,她的淚水已變幹涸,她隱約覺得,兩人很快就要見麵了。
1928年9月18日,石評梅突發急性腦膜炎,朋友們出於好意,將她送進了醫療條件最好的醫院,那就是她的傷心之地協和醫院;而她住的正巧是高君宇去世的那間病室;更巧的是,十二天後,因醫藥罔效,她猝然去世,冥逝的時間也是午夜兩點一刻,與高君宇冥逝的時間幾乎一致。
臨終前,石評梅的校友和莫逆之交廬隱陪伴在病床前,握著她枯瘦如柴、寒冷如冰的手,聽她顫聲說出自己的遺願“死後將我葬在君宇的墓旁”,為她擦去臉上最後一滴清淚,將來還要為她寫下長篇小說《象牙戒指》,以紀念淒美絕倫的“高石之戀”。
陸晶清從南方匆匆趕回,還是遲到一步。她整理遺物時,又發現了那片殷殷如血的西山紅葉,在夾著它的日記冊頁裏,跳出兩行娟秀的字跡:
生前未能相依共處,
願死後得並葬荒丘!
陸晶清哭了,廬隱哭了,王靜貞哭了,所有送葬的朋友都哭了.
朋友們按照這個願望,將她葬於高君墓旁。於是,在陶然亭那寥廓、蕭森、淒清的背景上,演出了一個現代的梁祝悲劇。陶然亭是滋育其愛情的溫床,亦是埋葬其愛情的墓地。
石評梅曾給高君宇作過一副挽聯,其詞為:“碧海青天無限路,更知何日重逢君?”想不到這重逢的時間隻隔了短短三年半。
對心愛的人 何妨溫柔以待
石評梅帶著無窮的思愛與遺恨撒手而去了,卻將無比美麗的斷腸文字留在了人間。她的生命還不滿二十七歲;她的創作生涯才僅僅六年。詩歌、小說、劇本、評論等體裁,她都曾駕馭過;但其成功卻在散文。在她去世後,其作品曾由廬隱、陸晶清等友人編輯成《濤語》、《偶然草》兩個集子,正式出版。
石評梅的散文,大都寫於其愛情悲劇大幕落下之後,因而帶有濃厚的回憶與反思色彩,表達了她纏綿悱惻,而又悲痛欲絕悔恨不已的心靈,淒婉愛與愁,和淚獨自低吟,讓人感受到她那美麗而又痛苦的塵夢。
石評梅曾說:“就是投自己於悲劇中而體驗人生的。”
她的一生,便是一個極美麗的悲劇。從石評梅的散文裏你會感到:那聰慧且敏感、脆弱而倔強的天賦;古典文學中的靜美淒清的審美趣味的熏陶;美麗而又痛苦的愛情悲劇的體驗,這一切在石評梅心理上形成獨特的文化結構,決定著她的散文的審美風範。
抒情的濃烈、浪漫和憂傷。境界的美、冷、靜。石評梅的文字,綺麗而哀婉,堪稱現代散文的“感傷體”。
她是那個年代為數不多的知識女性,從小受過傳統的教育,從“四書五經”開始,長大後就讀於北京師範大學,接受了中西方文化的熏陶。在認識了高君宇等一些當時活躍在革命舞台上熱血青年,她被他們感染著,用自己的方式在注視著社會,感動著社會,為國而憂!特別是高君宇死後,她更熱衷國事,她要繼續高在世未完成的革命,她要追隨愛人走一條光明的路。
她曾奮筆疾書,為了劉和珍等人遇害寫道:“最懦弱最可憐的是這些隻能流淚,而不敢流血的人們。此後一定有許多人踏向革命的途程,預備好了一切去轟擊敵人!指示我們吧,和珍,我也願將這殘餘的生命,追隨你的英魂!
石評梅,一個愛梅花的女人,用她的純潔和忠貞譜寫了“生前未能相依共處,願死後得並葬荒丘”的千古絕唱。
一朵梅花,一曲高山流水,天地皚皚,冬不忍,柔情繾綣梅梢頭。
石評梅的一生是不幸的,卻也是幸運的。不幸來之於她的一生猶如一朵美麗的曇花短暫;她的幸運在於她短暫的生命裏有一段絢爛而純真的愛情。
那樣一個悲情的時代,文字為她的愛留下了最好的證據;那樣一個多情的秋天,紅葉是她愛的血淚而染。
石評梅啟示錄:
石評梅的愛情悲劇給我們的,將是另一種啟示。
確實,濫情是不可取的,但是,我想對石評梅說:對心愛的人,何妨溫柔以待。
那麼進而言之,可不可以讓世界溫柔一點,草木相依,萬物相憐,日月星辰友好守望。沒有仇恨,隻有感恩,春夏秋冬都是風景。沒有高低強弱,隻有公平平等,所有的心靈都一樣純淨,所有的眼神都一樣慈祥。
每個女人都可以讓世界溫柔一點,更溫柔一點,因為溫柔才是最高級的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