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灰了,而她則意冷了,他哪裏是那個風情萬種的詩人?她猛地抓起手中的煙槍,朝著他就擲了過去,一片金絲眼鏡掉落。她這才猛地醒了,她看到他的臉色在漸漸轉涼,然後一個轉身就走了。這一走,就是生死兩隔,這一走,就走到生命的盡頭。
1931年11月19日,是徐誌摩生命的最後一天。
此前一天,徐誌摩剛到了南京,他本是不想動身走的,雖然受了很大委屈,但他還是惦記著小曼,於是便給她寄了人生最後一封信,說他頭痛不準備返滬了。但是,因次日晚上有林徽因在北京協和小禮堂向外賓作關於中國古代建築的講演,19日,徐誌摩卻離開了南京,他搭乘了一架郵政機飛往北平,在濟南附近黨家莊,忽遇大霧,飛機觸山傾覆,機身著火,機油四溢,天空中燃起一團熊熊烈火,殘片亂飛,一代詩魂在焦灰中羽化飛升。他就是這架飛機中唯一的乘客徐誌摩。為了省錢供陸小曼揮霍,他乘著這架免費飛機趕往北平。輕輕地,攜一朵雲,彈一指風,他就這樣走了。這件事很快轟動全國,文藝界人士紛紛前去追悼。
當聽到噩耗的時候,陸小曼整個人都僵住了。鬱達夫形容她是“目瞪口呆,僵若木雞”。她當然是不相信的,剛剛還在眼前爭吵,怎麼轉眼就魂飛天外?此時,陸小曼真是撕心裂肺地悲著痛著。她頭上裹著黑紗,終日鬱鬱,人也萎靡了下去。她說:“蒼天給我這一霹靂直打得我滿身麻木得連哭都哭不出來,混(渾)身隻是一陣陣的麻木。”
萬千別恨向誰言
陸小曼有多少話要和徐誌摩訴說,可是,可是她再也沒有機會了,當有機會的時候,她總是在向他吵。在沒有機會訴說以後,她隻能向筆端,且泣且訴:“我深信世界上怕沒有可以描寫得出我現在心中如何悲痛的一枝筆。不要說我自己這枝輕易也不能動的一枝。可是除此我更無可以泄我滿懷傷怨的心的機會了,我希望摩的靈魂也來幫我一幫。”
在無盡的傷痛中,她深有感觸地說:“從前聽人說起‘心痛’我老笑他們虛偽,我想人的心怎麼覺得痛,這不過說說好玩而已,誰知道我今天才真的嚐著這一陣陣心中絞痛似的味兒了。”
在極度的悲痛中,心驕氣傲的陸小曼終於低聲下氣地問道:“摩,你是不是真的忍心永遠地拋棄我了麼?你從前不是說你我最後的呼吸也須要連在一起才不負你我相愛之情麼?你為什麼不早些告訴我是要飛去呢?”
那思念之痛足以毀掉她的青春美貌。可這些居然還不夠,上天又把所有的責難都加在小曼的頭上。在徐誌摩海寧老家的追悼會上,陸小曼沒有一席之地,正如在婆婆去世的時候,她也未曾獲得盡孝的權利。
徐誌摩的父親連讓陸小曼上門奔喪都不許,生前,他和她耳鬢廝磨,死後,她連他的最後一麵也見不得。他們罵她,說是她害了他,是她不肯去北京,使他不得不兩地奔波;是她,一味奢華,讓他不得不四處奔走賺錢。
徐家已經讓小曼心力交瘁,更為雪上加霜的是,徐誌摩的朋友們也在此時個個與她斷了聯係。
徐誌摩死後,陸小曼再無春天。從前恣肆的一切,都化成冰刀,在之後的時間內,一刀一刀地慢慢割著她的心。她在疼痛中,不再任性。她終於放下了身段,要慢慢品味真正的生活味道了。
從此,名流宴會裏找不到陸小曼,戲劇舞台上看不到她。她關起門來,躲進自己的角落,吸著鴉片,消磨著還很光豔的青春。青春是無用的了,沒有了愛情,青春還拿來做什麼?她的愛情永遠地隨著徐誌摩,在飛機起火時化成了灰燼。
宋美齡的弟弟宋子安來找過陸小曼,但就連吃飯,她都宛然拒絕了。她已經不是交際花,她從來也不是交際花。如果她真是交際花,那她完全沒有必要如此清苦。從前的她,隻是喜歡玩樂罷了,從前的她,一直活得像個孩子,任性而又快樂,可是如今,孩子的性靈走了,隨著她的誌摩走了,她也就不再玩樂了。
教會她吸食鴉片的,是一個叫翁瑞午的人。他是一個文化掮客,因為父親以畫鳴世,他就附庸風雅,言必及書畫,談必吐詩詞。但文化人是看不慣他的,胡適就把他當成一個“自負風雅的俗子”。陸小曼喜畫作,他家中書畫,累筐盈櫥,隨手一卷,都是上品,投陸小曼所好,自然很是容易。
翁瑞午早就拜倒在了她的石榴裙下。他和她的關係很近,就像林徽因和金嶽霖一樣。可是大家對林徽因卻有諸多的寬容,而對陸小曼,則再一次把她打入蕩婦之列。
徐誌摩死後,翁瑞午在鴉片的雲霧之中,好言軟語,陸小曼終於對他全盤接納,以撫慰自己那顆悲痛欲絕的心。
不久,陸小曼就收到了徐誌摩父親的來信:
如果你已經和翁君同居,那麼我就不再負責生活費用。
五雷轟頂一樣的言詞,陸小曼被斷絕了生路。翁瑞午知道後,拍著胸脯對陸小曼說:“今後,我就負責你的全部。”自此,他真做了陸小曼的護身符,一直守護她到老。
胡適一直與陸小曼有絲絲縷縷的細節,他對陸小曼說,隻要她離開翁瑞午,他願意承擔她的一切。然而,陸小曼婉拒了。大多數人詬病陸小曼是一個很隨便的女人,但其實她有著自己的原則。在她最最艱難的時段,伸出手救她的是翁瑞午,因此,她依了翁瑞午的心願,卻和他約法三章:不能拋棄發妻,他們不能正式結婚。這是陸小曼致敬徐誌摩的坦率表達,也是她對愛情致敬的一種無奈。
陸小曼有個願望,就是在她百年之後,與誌摩同葬的願望,請看她手書的一副挽聯:
多少前塵成噩夢,五載哀歡,匆匆永訣,天道複奚論,欲死未能因母老;
萬千別恨向誰言,一身愁病,渺渺離魂,人間應不久,遺文編就答君心。
這些話,是懺悔,亦是深情。陸小曼的行為雖然為人詬病,但做人向來光明磊落,她是大家出身,性情機智剔透,又十分忠誠厚道。對旁人的閑言碎語,她從來不放在心上。那麼,在是否真的愛徐誌摩這件事上,她又何必做樣子呢?她說愛便是愛,就像她用餘下殘生來供奉這段愛情,將誌摩的大幅遺像掛在房中,日日鮮花供奉。雖不是守節貞婦,倒也不失為癡情女。
1965年4月,躺在華東醫院病床上的陸小曼,不願再浪費公帑,拔掉了“輸氧管”,悄悄的先走了。
“摩,一同去到雲外去優遊去罷,你不要一個人在外逍遙。”這是她最後的心聲,說給她深愛的徐誌摩。
陸小曼啟示錄:
林徽因是男人心目中的女神,而陸小曼則是一個性情中人。由於迥異的性情和對待生活態度的大不同,她們收獲了完全不同的人生。該過什麼樣的生活和該怎麼樣的活著,這是每個人都必須要麵對的事,任何人都無法回避,哪怕先天優越如陸小曼。
其實,對於每個人而言,都可以說是前途一片光明,眼前的條條大道都通向羅馬。關鍵在於,你自己是什麼樣的態度對待生活。林徽因也未必就是成功模式,而陸小曼的一些做法則肯定是不可取的。但是,縱觀陸小曼的一生,雖然莫衷一是,唯其真誠可持,這也是她贏得愛的原因。這一生,她至少做到了真誠,真誠地愛過,真誠地任性過,也真誠地悲痛過。
在生活這麵鏡子前,隻要你心中有猛虎,小貓也是一樣可以虎虎生威的。因此,記得一定要照好生活這麵鏡子,用心,用愛,用真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