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區各國的興起和東非
在漫長的古代曆史時期,東部非洲的沿海和內陸的社會發展形成了鮮明的對照。在瀕臨印度洋的沿海地區,自古以來就同南阿拉伯半島和波斯灣地區有著比較密切的聯係。到了10—15世紀,更發展了斯瓦希裏文明,凝聚成一連串璀璨的明珠——古代東非的沿海城邦。與此同時,廣大的內陸地區尚處在閉塞、落後的狀態。雖然也同沿海地區有著某些接觸和交流,但畢竟是分散、零星和間接的。這種接觸與交流,遠不足以對內陸各族人民的傳統社會構成帶有實質性的影響。由於迄今為止考古和文獻資料的局限,人們對於古代內陸地區的情況,難以作出精詳的判斷。隻是可以肯定地知道,到10世紀時,東非內陸廣大地區已基本遍布了從西部波浪式遷徙而來的班圖語各族人民。班圖各族都是古代農業民族。他們的到來,使東非內陸地區不僅成為人口稠密的地區,而且成為非洲型的古代農業社會。
16世紀以後,西方殖民主義者來到非洲東海岸。早期的葡萄牙殖民者,按照原始資本積累階段的殖民侵略的邏輯活動。他們對沿海城邦燒殺搶掠,實行赤裸裸的暴力劫掠。葡萄牙人破壞了曆史悠久的古代印度洋貿易網,建立了以果阿為中心的、組成鬆散的東方海上殖民帝國。東非沿海城邦群,也落入這個殖民圈之中。由於這是一個單純劫掠性的殖民圈,因而沿海地區迅速衰落。早期殖民主義勢力除了在讚比西河某些地區之外,未能對東非內陸地區造成多大影響。
16—19世紀,影響和推動東非內陸各族社會曆史發展進程的有兩大因素。一個是尼洛特諸族的南下。他們進入東非內陸各地,同這裏的班圖各族相遇、交往、融合。尼洛特諸族的南下,呈波浪式推進,經曆了一千多年的漫長曆史時期。其中,以羅族為代表的河湖尼洛特人遷徙波,大約在1200—1300年以後,開始對烏幹達地區的班圖人形成壓力。尼洛特人以畜牧(如養羊)為生。他們到達新區以後,不僅帶來了新的經濟生活,而且成為一係列新建國家的統治階層。另一因素是斯瓦希裏—阿拉伯商業網的形成。18—19世紀,由於沿海形勢的變化,從東非海岸通向內陸各地的商路網,由斯瓦希裏與阿拉伯商人建立起來。此時,經過產業革命,資本主義世界市場逐步形成。斯瓦希裏—阿拉伯商業網自然成為資本主義世界市場的附庸,因而東非從內陸到沿海均被納入自由資本主義的殖民圈。總體看來,廣大東非內陸地區由於同沿海地區建立了比較廣泛的直接聯係,在文明化的道路上受到有力的推動。但與此同時,自由資本主義的殖民侵略觸角也伸入東非內陸地區,給這裏的前途投下新的陰影。
一、布尼奧羅國家的鼎盛及其衰落
17世紀初,在東非內陸的大湖地區,興起了一個強盛一時的國家——布尼奧羅(基塔臘)。
如果按照民間傳說來推算,布尼奧羅國家可以追溯到公元1000年以後。早期相賡續的幾個王朝,因年代久遠,麵目已經模糊,常被賦予一種神的、或者半神的性質。在這類混合著神話與傳說的王朝當中,第一個是阿貝特姆布齊王朝,存在於13世紀或更早一些時候。據傳,該王朝統治幾百年之久,開國君主名叫卡卡瑪。當時,布尼奧羅已相當繁榮,有相當發達的香蕉種植園業和養牛業。王國擁有一支強大的軍隊,經常侵犯鄰邦,掠回大量戰利品。但是,阿貝特姆布齊王朝後來神秘地消失了,其末代君王伊薩紮據傳也消失於地下。
繼阿貝特姆布齊王朝而起的是阿巴支韋齊王朝。其開國君主是平民出身的布庫庫,他娶了前朝宗室之女為妻。此女前夫之子恩達呼拉後來廢黜了布庫庫,自立為王,因而新舊王朝之間仍有血緣關係。阿巴支韋齊人以馴養長角牛著稱。在這一王朝統治時期,布尼奧羅國家不僅向外侵掠,而且不斷擴張。如果說前朝是為了戰利品而對外用兵,那末阿巴支韋齊王朝則是為了擴大王國控製的疆域而征戰。根據傳說,除布庫庫之外,阿巴支韋齊王朝隻傳了三代。即恩達呼拉、穆林德瓦和瓦瑪拉。
瓦瑪拉本是一個強有力的君主,但阿巴支韋齊王朝在他統治期間突告中斷。據傳當時布尼奧羅國家發生了一個非常事件,瓦瑪拉邀請了一位羅族的預言家來此釋疑。該預言家認為,此事乃王朝將亡之兆,國王應在大難臨頭前出走。瓦瑪拉對此解釋深信不疑,遂率領自己的追隨者南遷。他們在南方建立了一些王國,如安科累、卡拉圭,等等。伊薩紮的突然消失和瓦瑪拉的倉促南遷,其真相固然可能因年代久遠而披上一層神秘性的雲霧,但我們也可以猜測,大約是因人口膨脹、社會矛盾緊張而造成的部分人民在統治者率領下的遷徙。
瓦瑪拉南遷後,預言家將其三位兄弟召來布尼奧羅,其中一個名叫盧基迪·穆普加的被立為布尼奧羅國王,建立了阿巴比托王朝;另一個名叫卡托·基麥拉的被封於布幹達,在那裏建立一個王朝。
阿巴比托王朝從盧基迪·穆普加開始,至卡巴列加為止,前後共23位國王。由於有的王位繼承采取兄終弟及的方式,因而共合18代。由此推算,其創始期約在16世紀初年。在阿巴比托王朝統治時期,國王雖不再像前兩個王朝時那樣具有神性或半神性,卻仍備受尊崇。國王是大群牛的所有者。這些牛絕大部分來自臣民的貢賦。
國王(稱“阿巴卡瑪”或“奧穆卡瑪”)在一批大小酋長的輔佐下治理國家。他擁有一個顧問委員會,稱“奧魯基拉托”。顧問大臣都是比較重要的酋長,他們全由國王任命,並幾乎全年都住在宮廷裏。這是為了便於谘詢,更便於羈縻,以防反叛。布尼奧羅的國王們還沒有建立起比較發達的專製王權與中央集權製的行政體係,他們所要求的大約隻是周圍藩屬們對“奧穆卡瑪”的尊崇與貢品。正因為如此,他們不像專製王權比較發達的國家那樣擁有壯麗、豪華的宮廷。當探險家斯皮克在19世紀下半葉訪問布尼奧羅宮廷時,他的印象是:“沒有什麼東西比王宮和所有通向王宮的過道更髒的了”,“國王的母牛就養在他的宮牆以內,小牛居然進了房屋,而卡姆拉西(當時在位的國王)像農民一樣在牛群當中走動,汙泥沒到腳踝,而且,一邊檢查那些牛,一邊向那些牛吆喝”。
1700年前後,布尼奧羅國家達到它國勢的極盛時代。該國的核心部分北起阿伯特湖,南至卡通加河。它的四周環繞著一連串向它稱臣納貢的附庸小國和部落。其中比較重要的有北方的布幹古,東方的布儒利和布吉雷雷,東南方的布杜諸部,南方的安科累和布赫韋吉王國。在這個附庸圈外的那些國家,雖能大致維持其獨立,卻難免布尼奧羅軍隊的征伐。這些外圈國家包括東麵維多利亞湖沿岸的布幹達和位於安科累之南的盧旺達,以及東南方向上、位於布杜之外的中等王國卡拉圭。在布尼奧羅的北方,除布幹古之外是一大片更為落後的地區。那裏的居民多半以氏族為單位,甚至尚未形成部落,因而連間接統治都難以實行。但布尼奧羅的影響仍然通過各種方式向這一帶滲透。在這些氏族當中,有的還卷入了布尼奧羅王位繼承之爭,並在支持這種鬥爭失敗一方的過程中,逐漸吸收了若幹布尼奧羅文化,如象征王權的鼓和貢賦製度等等。它們開始兼並別的氏族,向著建立古代王權的方向發展。這種趨勢逐漸影響了整個北方的阿喬利地區。到18世紀末,那裏已湧現了許多小的政治聯合體,平均擁有8—10個氏族,儼然成為部落酋長國了。原有的各種語言也被逐漸推廣的羅族語言所取代。布尼奧羅國家影響最遠的地方,直到肯尼亞西部。那裏的一些首領人物,也將自己的世係追溯到布尼奧羅。
布尼奧羅文明的光輝,以直接或間接的方式影響了它的四鄰。這種影響以波浪式向遠方擴散,逐漸減弱。在布尼奧羅文明的啟迪下,其周邊社會在17—18世紀中加快了組織化、集中化的國家形成過程。而隨著周邊諸社會的發展和壯大,布尼奧羅對它們的控製與影響也逐漸削弱。首先是遙遠的東南方國家卡拉圭,不再受製於布尼奧羅。這個國家本在17—18世紀發展成為維多利亞湖西南方最大的國家。它的周圍,也像布尼奧羅的情況那樣,環繞著許多小邦,如基濟巴、恰穆特瓦拉、布津加、基薩卡和盧旺達等等。其次,東方的布索加地區也擺脫了受製於布尼奧羅的運行軌道。後來,連內圈的安科累和布幹達也因國勢日強而與布尼奧羅屢屢衝突。布尼奧羅對它們的壯大無能為力。
布尼奧羅逐漸由盛而衰不是偶然的。作為一個文明程度尚處在發展較低階段的古代國家,它隻是一個鬆散的王國。在布尼奧羅國家實體的四周,有著一連串受其直接控製的附庸小國或部落群體。在這個內圈附庸之外,還有一個間接受其影響與製約的外圈國家或部落群體。由於生產力發展水平的低下,以及社會組織程度的製約,布尼奧羅對其周邊地區上述那種直接或間接的控製力必然是有限的。特別是由於尼洛特人遊牧遺風的影響,而布尼奧羅的行政管理鬆弛,對被征服者羈縻不力,很多貢賦收不上來,在經濟上常常隻是一付空架子。這樣,隨著周邊社會文明化的發展,它們對布尼奧羅的反控製力必然日趨強化,並同布尼奧羅有限的控製力發生衝突。其結果,這個組織鬆散的王國,從外圈到內圈必然發生連鎖式的崩塌。
附庸圈的崩塌,又同布尼奧羅自身固有的問題有著密切關係。布尼奧羅王位繼承問題不斷在統治集團內部引起爭端。這種內訌給周邊地區的起義和反叛提供了極為有利的機會。有時,爭奪王位的一方向附庸圈國家尋求支持,從而觸發了那些國家和地區的更加桀驁不馴,甚至稱兵作亂。有時則反之,征討反叛軍事活動的失利,觸發了潛伏已久的王位爭奪危機。
促成布尼奧羅衰落的另一個重要原因,同它對東非沿海與內陸湖區之間商路貿易的失控有關。從地理上看,位於阿爾伯特湖東畔的布尼奧羅,直接向東穿過肯尼亞高地到達沿海的蒙巴薩和馬林迪,是距離最近的理想商道。但由於居住在肯尼亞高原上的尚勇好武的牧民馬賽族的阻礙,商旅視為畏途,因而從湖區通向沿海的長途商路實際上要繞一個彎道,向南經塔波拉,越過今坦桑尼亞中部而達沿海。這樣一來,大部分商路貿易的經濟利益就容易被南方那些原來附庸於布尼奧羅的國家、特別是位於維多利亞湖西北地區的後起之秀布幹達所攫取。其結果,直接造成了布尼奧羅與這些國家經濟實力的消長。
從17世紀下半葉開始,布尼奧羅對周邊地區用兵連遭挫折,這標誌其國運由盛轉衰。當時,南方諸附庸國地區發生動亂,布尼奧羅自身政治上也不穩定。國王尼亞爾瓦被士瓦一世殺害。奪得王位後,士瓦一世率兵征討反叛的盧旺達及其以西地區,也在戰鬥中身亡。潰敗的布尼奧羅軍隊又遭到安科累統治者恩塔雷二世的偷襲,竟然全軍覆沒。士瓦一世死後,在新王溫尼三世繼位之前,女攝政王之夫馬薩姆巴又曾企圖篡奪王位。在此後二三十年的時間裏,布尼奧羅國家幾乎無暇顧及它的周邊地帶。
正是在這段時間裏,南部地區獲得了自由發展的機會,並在這一自由發展的過程中出現了一個稱雄一時的新國家姆普羅羅。在卡哈亞·卡穆拉裏和卡哈亞·魯廷丹吉濟父子兩代國王的銳意經營下,姆普羅羅迅速成為一個不斷擴張的大國,在18世紀上半葉,其疆土曾從今日盧旺達之一部直抵布尼奧羅本部。當姆普羅羅瓦解後,安科累又乘機兼並,國勢大增。與此同時,布幹達更以橫掃群雄之勢崛起於湖區。
布尼奧羅國家的力量,相當程度上來自它對南部鹽、鐵產區的控製與影響上麵。隨著對南方的控製的削弱與喪失,布尼奧羅國勢不斷滑坡。為了求自存的需要,它將自己的目光轉向北方,企圖從北方獲得近代化的火器,以增強自己的武裝力量。19世紀中葉以後,由於南部商路已被布幹達所控製,布尼奧羅與北方喀土穆來的奴隸與象牙商人建立了聯係。布尼奧羅向喀土穆商人們供應大宗象牙和奴隸,用以換取槍支。國王本人就是最大的象牙所有主。據1864年訪問布尼奧羅的薩謬爾·貝克記載,國王卡姆拉西還有價值數千英鎊的未能售出的象牙。1869年卡姆拉西死後,卡巴列加就依靠喀土穆人的武裝力量,戰勝了由布幹達國王穆特薩支持的對手卡巴吉米爾,奪得王位。但不久卡巴列加便與喀土穆人(實際上代表埃及人)鬧翻。喀土穆人在布尼奧羅首都燒殺破壞,使這個湖區大國大傷元氣。英國殖民主義者查爾斯·戈登被埃及赫迪夫任命為蘇丹赤道省總督,更對布尼奧羅造成極大威脅。
二、布幹達國家的興起
當布尼奧羅國家由於過度膨脹而對其廣袤的國土逐漸失去控製的時候,一個具有新型政治體製的湖區強國卻日漸崛起,這就是布幹達國家。
布幹達位於維多利亞湖西北地區。它的居民是比較純粹的班圖人。“布”(Bu)在班圖語係的盧幹達語中是表示“國家”的接頭字,布幹達意為“幹達國”或“幹達人的國家”。幹達人大約在15世紀遷來此地。他們作為班圖人遷徙波中的後來者,與先到達這一帶的班圖人混合,建立起布幹達國家。
根據口述傳說,布幹達的創立者本是布尼奧羅的王族出身。建國之後,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裏,布幹達仍是布尼奧羅的南方附庸之一。由於宮中有專司王國曆史的史官,口授國史,代代相傳,能夠相當準確地傳誦王室的世係和一些重大曆史事件。從傳說中的開國君主金圖算起,至末代國王穆特薩二世為止,前後共計33個國王(稱“卡巴卡”);由於中間有幾次王位承襲采取兄終弟及的辦法,因而一共是20代人。
從布幹達立國起,它同布尼奧羅之間的關係就一直處於陰晴不定之中。即使是在早期布幹達國勢尚弱的時候,它便不斷同布尼奧羅發生摩擦與衝突。根據斯坦利記載的一則布幹達的傳說,在國王納吉文吉(第八代卡巴卡)在位時期,布幹達有一位勇敢的、神通廣大的武士,名叫基巴加,有飛天的本領。當納吉文吉同布尼奧羅人作戰時,基巴加就飛到空中刺探敵情,並在敵人頭上降下大石塊,這則傳說反映了早期布幹達國家在同布尼奧羅鬥爭時尚處於弱勢,因而寄希望於一種超人的力量。隨著時間的推移,布幹達越來越強大。它先征服了東邊的布索加,使其淪為納貢的藩屬;又向南征服了布杜;然後開始侵吞布尼奧羅南部邊陲的地區。
布幹達國家的明顯擴張,發生在18世紀末葉。在第二十五位國王恰巴古之後,從大約1780年起,軍朱和他的兄弟塞馬科奇羅先後即卡巴卡位。他們成功的擴張,使布幹達國勢大盛。造成這種形勢的原因,除了布幹達本身所具備的一些條件外,相當程度上也是由於布尼奧羅的行政製度不夠有力,缺乏集權機製,難以控製過於廣袤的國土;加之邊界居民各族紛紛趁機要求擺脫布尼奧羅的羈縻,多向布幹達請求援助。布幹達遂迅速吞並了許多領土,甚至包括另一個正在興起的國度安科累的土地,並進而南渡卡格臘河,使卡拉圭和基濟巴(今坦桑尼亞境內)諸小邦變成自己的附庸。布尼奧羅和布幹達之間形勢消長的因素,可以從雙方社會生產活動中尋找。布幹達是一個農業社會,它可以讓婦女、兒童和老人來照料土地,抽出大量青壯年男子出征作戰。而布尼奧羅乃是養牛的社會,難以長期抽調大量精壯男丁從事戰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