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河裏的船,原沒有男人撐船的,這隻船也是兩個二十內外的美人撐著。嫣娘上了船,船上的美人問道:“往哪裏去?”嫣娘說:“隨你撐,逛完才回來。”這兩個美人開了船,一路慢慢的撐去。嫣娘在船中左一看,右一看,真是“在山陰道上,目不及賞,應接不暇也。”分不出來哪一處第一,隻眼裏看的俱是如花如玉,耳朵裏聽的俱是玉笛珍琴。不知不覺,船到了夫子廟。這兩岸的街道都[看]完了,又回來慢慢的撐著。嫣娘看著左邊一個大大的月窗,題著“天然”二字。嫣娘叫靠著這邊住了船,又聽著“丁東,丁東”的響。嫣娘原會彈琴,隨站在船頭聽去,彈的是《虞美人》,又聽他的宮弦忽然聲高,又聽著宮忽轉商,悠悠揚揚,真是如泣如訴。嫣娘不覺也掉下幾點眼淚,又怕撐船的看著,連忙拭去,心裏想道:“這個人到是鍾於情者,不可不見見。”又想:“這隔著如此高,怎麼上去?”就問了船家,撐船的說:“相公要是上去,就叫人放梯子下來。”嫣娘說:“就煩你叫一聲。”撐船的叫應了上頭放了梯子下來。撐船的說:“相公上去可以就從前門去了。前門就是秦淮後街。”嫣娘說:“我還未帶銀子來給你船錢,我送你個東西罷。”說著,將手上玉鐲去下,賞了撐船的,就上梯子去了。
上來就是月窗跟前,隔著簾子一望,望著那裏邊一個人還在彈琴,映著簾子,真像煙籠芍藥一般。這裏放梯子的人將梯子收上去,就要進去,向那人說好出來迎接。嫣娘拱拱手,就站在窗外,聽他一曲彈完了。那人也看著窗外有人,就出來迎進去。嫣娘進去一看,那個美人尚在綠鬢初女,不覺大驚,想道:“如此妙點,如此妙技,可敬可敬,可羨可羨!我在他旁邊站一時,也不枉虛生一世。”嫣娘看著、想著,就來[到]了[那美人身邊],那美人說:“相公請坐!”嫣娘說:“這般仙府,豈可容我濁物站在這裏,還恐有玷清秀,如何敢坐?”美人說:“相公真是君子也,毋乃木謙乎!”就讓著坐下。嫣娘問說:“請問妙字?”美人答說:“不敢,賤名宜人。”嫣娘說:“妙哉,妙哉!真無不宜也。還請問妙齡?”美人答說:“十二。”嫣娘大驚,說:“奇哉,奇哉!與我同庚矣。”又說:“請問此處即是宜卿一人乎?”宜人說:“妾乃吾母之少女也,不曾學倚門賣笑,此為吾之側室,不意相公簫史下顧,妾非美玉,何敢勞尊?”嫣娘說:“宜卿所言,吾此時,一些魂魄俱付之卿身矣!吾亦無言可答,但有一句不敢說的話,不知尊前容納否?”宜人把臉一紅說:“何妨!”嫣娘起來,走到宜人身邊,低聲說道:“可嫌我否?”宜人把臉一紅,斜著眼看了一眼,又笑了一笑。嫣娘深深作了一揖,就靠著宜人坐下,又低聲說:“此事吾當善謀之,卿可能徐待之?”宜人把臉又一紅,把心一指說:“此處雖妾之靜室,然亦非相公久居之所。但不知相公何處人?來此地何事?”嫣娘說:“我家在雨花台西邊。[現]在我是[到府]裏赴考的,我父親也在這裏。”宜人說:“你快些回去,看你父親找你。你若要再來,卻也不妨。”嫣娘聽他說父親找的話,就不敢再坐,站起來又依戀了一會,宜人扯著手,送他從一小夾道到大門去了。
嫣娘到了寓處,正好他父[親]尚未回來。家人們問他:“到哪裏去了,叫俺們好找?”嫣娘支吾了一會,就躺在床上細細的想著宜人長的那個模樣,毋也息不了。不知後來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