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 夢覺 情釋

話說嫣娘之病仍是未好,過幾日輕些,過幾日重些。引香、拾香同娉婷、阿粲幾個天天守著,宜人常在上房照料,得空即來看嫣娘,鄭氏也常常來看。一日,宜人上房的事完了,來看嫣娘,回到聊寄齋,這時天已晚了,就在屋裏坐了一時,看月明如畫,就慢慢的走到那送春迎秋的亭子上,對著明月長歎了幾聲,想到爺的病總是這天公害了他了,就望空拜了幾拜說:“老天你何必害人太甚!若是你愛嫣娘,叫他有這樣聰明,有這樣性情,你就不該從聰明、性情上叫他生出這樣病來。你既叫他有這樣聰明、有這樣性情,又叫他從這聰明、性情上生出這樣病來,這不是你愛他反害了他嗎?倒不若你以先不叫他有這樣聰明,有這樣性情,他倒不得這樣病了。你想他這個人害了這個病,若是死了,他如何是死得的?上頭有老太太是年近古稀,豈可白發喪明?下邊有這兩個奶奶,是青年雛鳳,豈可叫他做個泣孤舟之嫠婦?就是我們這幾個婢子,也是癡心太重,想得個花叢柳岸的主人,又豈可叫我們作了個九月荷花、落一陣雨打的殘聲了!”說著就哭起來了,又說:“老天你若是真愛嫣娘,愛人到要愛到底,才見你愛嫣娘的意思不是假的。他如今得了這個病,你不救救他,誰個能救救他?”又哭了一時,覺冷露濕衣,夜氣逼人,就慢慢的回來了。

卻說嫣娘日日病著,這一夜睡下,到交四更方才朦朧睡去,忽見一和尚推門而入,直至床前,向頂上拍了一下說:“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你就忘了不成?”那和尚鑽進被來就不見了。嫣娘猛然驚醒,卻是一夢。看殘燈灺灺,聽引香翻身,他也沒有言語,就想道他小時候作了一夢,夢見了許多的美人,有一美人作的詞尚全記得,就小聲吟著:

“天上人間,可憐誰是有緣、誰是無緣?到頭來,都是一般參了個沒要緊的禪,才笑人枉然。作一對鴛鴦睡,誰知我,也是空纏綿。”

念了幾遍,即覺心地光明,看看窗上白了,也不用人扶著,就自己起來穿了衣服,下了床。引香也醒了,說:“你如何自己能起來了?”嫣娘也不答應,走到窗前,將筆硯拿過來,研了墨,拈起筆來寫道是:

未熟黃梁夢已休,殷勤費盡後何求?

朝來磨得青鋒劍,斬斷今今古古愁。

寫畢投筆於地,拍手大笑,又跑在外邊叫人將“明月清風廬”的匾放下來,叫丫頭磨了墨,鋪上紙,拿了大筆寫道,是:“抱月披風廬”。寫畢叫人立刻換上。一時引香、拾香俱起來了,嫣娘又叫丫頭去叫宜人、阿粲、娉婷、雁奴、娟、嫿、關、窈、麼鳳都來,並各將琴簫帶來,一時俱來了。嫣娘就坐在上麵,叫引香、拾香坐在兩邊,叫宜人幾個坐在下手,俱各彈起琴來,吹起簫來。嫣娘在上麵坐著,拍幾而歌,歌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