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伯靈告訴他:“我的空手道老師艾伯嘉跟布魯斯是好友,聽說艾伯嘉曾把布魯斯的功夫表演拍成資料電影。”杜西亞急切地說:“那你去把資料電影借過來看看,我錄用了布魯斯,會付給你傭金。”
雪伯靈答應試試看,又說我們是朋友,傭金一事就免提。雪伯靈送走杜西亞,現在顛倒來,成了杜西亞有求於雪伯靈了。
這是件雙方意投之事。最後的事實證明,雪伯靈最初對李小龍的“吹捧”,不含任何水份。
雪伯靈沒將消息告訴李小龍,而是先與艾伯嘉取得聯係。艾伯嘉帶上李小龍在長堤國際空手道大賽中功夫表演的資料電影趕往好萊塢,在放映室將資料電影放給杜西亞及有關人士看。李小龍的精彩表演,使得“審查官”杜西亞像一名熱情的觀眾一樣拍手叫好。杜西亞激動而鄭重其事地托付艾伯嘉將李小龍請來。
雪伯靈和艾伯嘉共同掛通李小龍的電話,話說得很含糊,說好萊塢的一個電視片需要一名會一些功夫的亞裔演員,他們打算推薦。
李小龍放下手頭之事,立即趕往好萊塢。
雪伯靈將事情的大致經過講與李小龍聽,盼望已久的李小龍此刻顯得異常激動。雪伯靈連向李小龍潑來幾桶涼水,他說:“合約還沒簽,現在什麼都不算數。”又說:
“簽了合約也可以毀約,好萊塢常有這種事,了不起賠償一部分錢,這不是你所希望得到的。”還說:“你曾是東方的少年影帝,就得有影帝的派頭,不可在杜西亞麵前唯唯諾諾、畢恭畢敬。就像推銷商品,急於將商品脫手,卻還要做出不想成交,留以日後漲價賣得好價錢的姿態。當然,你不是商品,你是寶貝。”
雪伯靈的美式幽默說得三人哄堂大笑。
於是,李小龍心定而從容地跟杜西亞洽談。他不像初涉影壇的年輕演員那樣,什麼都不詢問就把一切應允下來,甚至連自己要扮的角色是什麼都不明白。李小龍仔細問過劇情及他所紛的“長子”角色,沉思良久,說他願意扮演“長子”一角。爾後洽談合約的細節,鄭重其事在合約簽上“Bruce ·Lee”(布魯斯·李)。
李小龍趕回奧克蘭的家,把喜訊告訴蓮達,蓮達自然高興萬分,噙著淚說:“我早想過,親愛的,我們會有這一天的!會有這一天的。”他們馬上處理武館的事務,搬家至洛杉磯住下來。李小龍進了“20世紀福斯公司”的演員學校。這是好萊塢各影業公司的習慣做法,對來自非英語國家的外籍演員通常都得進行培訓,以適應好萊塢模式和迎合美國的電影觀眾的口味。這是成為明星演員的李小龍,一生中唯一接受的為期一個月的正規表演訓練。
1965年2月,蓮達生下他們第一個孩子,中文名字為李國豪,英文名字為普拉頓·李。李國豪在外貌特征上與父親有較大的不同,這是因為李國豪繼承了3/4的歐羅巴血統,而李小龍隻有1/4的歐羅巴血統的緣故。在美國街頭,李小龍會被看作來自遠東的亞裔移民,而李國豪則會被認為是地道的美國人。
李小龍沉浸在為父的喜悅之中,而還不滿一周,卻從香港傳來他父親李海泉逝世的噩耗。
李小龍攜帶妻兒飛赴香港奔喪。此時,蓮達的身體尚未恢複。好在她接受的是美國生育文化,壓根就沒有中國產婦“坐月子”的概念。蓮達堅持自己行動,這為熱喪之中的李小龍分憂不少。
波音707客機降落在香港啟德機場,李小龍哥哥和姐姐在機場大廳接他們。他們分乘兩輛計程車回家。車窗外,是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車水馬龍,一派繁華景象。這情景,李小龍和蓮達都有些小的吃驚。香港,不像美國人所臆想的那麼貧窮落後,同時,也比李小龍6年前離港時要好得多。
香港正步入經濟高速發展時期。
回到家裏,李小龍按照中國人的傳統禮節跪拜了父親遺像,然後跪拜泣淚的母親,接著蓮達也按照李小龍的姿勢欲跪拜,被李小龍的母親攙扶住,說你在坐月子就免了,吩咐女兒扶蓮達去休息。蓮達堅持跟李小龍呆在一起,她用在飛機上學會的唯一一句廣東話向靈堂裏幾十個親戚至友一一問好。
李小龍立即遭到悲痛中的母親何氏的責備,她說女人坐月子沒養好身子,就會落下一輩子的頑疾。何氏雖有一半歐洲血統,從小生活在中國,已經完全中國化。盡管李小龍向母親解釋,何氏還是把媳婦蓮達勸進臥房躺下。
盡管存在中西文化之鴻溝,加上李家正在熱喪的沉痛之中,蓮達仍感到東方民族的寬容和溫暖。
李國豪在眾人手中傳來傳去,他的模樣,酷似中國佛經故事裏描述的“金童”,讓人喜歡不迭。李家的悲痛氣氛,也為此衝淡了許多。
李國豪給父親李小龍抱去,他們在兄弟李忠琛、李振輝的陪同下,去擯儀館瞻仰父親的遺容——香港與內地一樣,是個以男人為中心的社會。
辦完喪事,李小龍少年時的朋友小麒麟來看望李小龍。他們從小在一起拍電影,成年後,李小龍赴美。小麒麟告訴李小龍,有一家戲院(香港對電影院的稱謂)正在上映李小龍離港前主演的《人海孤鴻》,今天是最後一天,願不願帶美國妻子去睇(看)。
蓮達知道李小龍在香港演過那些電影,對裏麵的人物、情節都了解得一清二楚,就是沒機會一睹為快。李小龍曾無數次跟蓮達許諾過,若回香港,第一件事就是陪蓮達去看他參加拍攝的電影。可這次回港卻是奔喪,依照傳統風俗是不能參加娛樂活動的。然而,李小龍參與拍攝的電影已成為舊片,除非是傳世的經典之作,香港戲院極少將舊片重映。香港每隔幾天就有新片麵市,或本港的,或進口的。
就李小龍來說,他也極想看《人海孤鴻》。這部影片是他離港後才公演,在美國一直沒機會看。
李小龍去征求母親的意見,何氏極開通,不待小龍說完就允許下來。
李小龍陪蓮達去了戲院,觀眾稀稀落落,這使得李小龍十分掃興。電影開始,連李小龍也跟蓮達一道沉浸在曲折的情節與人物的命運之中。映畢,蓮達滿眼星星的淚花。
出了戲院,李小龍問:“感覺怎樣?”蓮達沒正麵回答,說:“你會成為好萊塢的明星的。”
當晚,李小龍撥通給威廉,杜西亞的越洋電話,垂詢《陳查禮》一片的開拍時間。
杜西亞告訴他,《陳查禮》因故延期,你安心在香港的家多呆些日子,一有確定的開機時間,我立即會通知你。
李小龍一呆就是近半年。
在香港的日子是他最苦悶的一段生活。他等待杜西亞的消息,擔心錯過電話,他平時不敢跑遠。他想回洛杉礬去住,可新寡的母親好心挽留他多住。李小龍也覺得應該盡這份孝心,因為在他少年時惹事生非,給家裏添的麻煩太多,他應該換這種形式補償。
李小龍帶蓮達去拜渴葉問師父,葉問又衰老許多,身手卻還那麼矯健。葉問同李小龍練粘手,欣慰道:“原以為你去美國留洋念大學,娶了美國妻子會荒疏了中國功夫,看來你不僅末荒疏,還大有長進。”
李小龍會見一些師兄弟,在一起講手,切磋武藝。李小龍發現,他們的武道仍處在半封閉狀況,變化不大。按通常的邏輯,發展中國武術,在其發源及繁衍地是最好不過。
結果卻會有另一種詮釋,在美國,各國武術林立紛爭交融,更利於中國武術的發展。
因此李小龍很少主動去跟師兄弟交往,在一起時,多是李小龍談在美國的生活及見聞。這使得有人覺得李小龍留美後眼界高了,變得驕傲起來。李小龍一貫我行我素,不計較別人會怎麼看他說他。
李小龍也很少參加社交活動。他不習慣這種應酬場麵,他覺得香港人虛偽,當麵說的話與背地說的話很不一樣。有一天晚上,他十分失望地向幾位年長於他的親戚問道:
“為什麼香港人不可以說自己想說的話,做自己願幹的事?這樣做人,不覺得太累了嗎?”親戚都覺得愕然,他們已習慣於生活在這種人文氛圍裏,也都覺得,小龍留美幾年,變得太快,快得難以使人接受。
李小龍和其他中國移民一樣,在很長時期內,陷於文化定位的仿捏困惑中。在美國人眼裏,他是中國人;在中國人眼裏,他又是美國人。旅美的幾年裏,李小龍因目睹耳聞體會到種族歧視,對美國人有股難以名狀的反感。他多想回到故土的同胞之間,暢暢快快地吐一口怨氣。回到香港,他又覺不順不滿。他由此而懷念和欣賞起美國人來,心直坦誠,無拘無束,想幹就幹,毫無顧忌。
李小龍沒有在香港客串電影的欲望。盡管電影圈有不少他父親的同事及他少年時結交的演員朋友;盡管此時功夫片日趨熱門,功夫師大有施展身手的機遇;盡管他手頭並不寬裕,父親仙逝,家道開始下滑。李小龍謝絕了好心明友推薦的角色,他認定,他的電影事業必須在美國。
以後,是蓮達掛通越洋電話,向杜西亞垂詢《陳查禮》一事,她按照美國人的方式向杜西亞問好,並且說一些能引起杜西亞興趣的香港新聞,譬如參加越戰的美軍赴香港度假如何尋歡作樂、醉生夢死,等等。
蓮達在待人交際方麵較李小龍聰穎、周全而得體。事實也證明蓮達較李小龍更勝一籌。通過數次電話後,百忙中的杜西亞會主動掛個電話來向李小龍夫婦問好,並說《陳查禮》仍在籌備,李小龍飾的“長子”一角不會變。
等待是折磨人的,李小龍在港滯留的日子大多消磨在練功和讀書上。他的性格跟少年時大不一樣,他絕不惹事生非,但有一次,他還是跟人幹了一架。
那是李小龍攜蓮達與褪袱中的李國豪,去九龍飛鵝山踏青。他們遇著一夥爛仔似的小青年,爛仔朝蓮達指指戳戳,評頭論足,說這個鬼妹如何如何。鬼佬鬼妹是清代廣東人對西洋男女的貶稱,現在成了粵語中的習慣用詞,一般並不含貶意褒意。
李小龍容不得他們把鬼妹之詞,冠於他心愛的妻子頭上,便怒目而視,道:“你們說什麼?”爛仔欺他一個男子,放肆指著蓮達和李國豪說:“番鬼妹!”“狗雜種!”
李小龍怒發衝冠,叫道:“你們再叫一句!”爛仔有恃無恐,叫道:“番鬼妹!”
“狗雜種!”向李小龍撲來。李小龍使出連環腳,這幫爛仔像狂風折枯樹一樣倒地。
李小龍沒繼續懲罰他們,說:“以後嘴巴幹淨點!”這些爛仔抱頭鼠竄逃走。
那時,香港雖開始取得喜人的經濟奇跡,但香港人依然過著簡樸的生活。家裏末裝冷氣機,濕熱溽悶的天氣使得蓮達和孩子受不了。李國豪渾身長滿痱子,泛濫的毒蚊又使人不得不睡在蚊帳裏。蓮達給折磨得憔悴不堪。
炎熱的8月,李小龍一家三口離開香港。這是李小龍成年後事業停滯,比較黯淡的日子。李小龍覺得再這樣呆下去,會使他的銳氣全無。母親何氏自然希望兒子、兒媳及孫子定居香港,但她知道留不住小龍的心,小龍認定美國更適合發展他的個性、天賦及事業。
蓮達忍受不了香港的天氣及居住環境,但對李家及李家的親戚一直抱有好感。這以後,每逢聖誕節,蓮達都會向他們寄去精美的祝福卡片,而粗心的李小龍卻會把這些瑣事忘到一邊。蓮達是美國人,自然更喜歡生活在美國。好幾年後,她為了丈夫的事業,又隨小龍舉家遷居香港。有記者問她上一回來香港的感受時,蓮達早已淡忘種種不愉快,她說上一回來香港她收獲巨大,學會了說簡單的廣東話,還學會了幾樣拿手的廣東菜。
在洛杉礬國際機場,李小龍夫婦不待安頓下來,就與朋友通了電話,好決定他們的去向。給杜西亞的電話是蓮達打的,在電話中杜西亞閃爍其辭,說《陳查禮》的拍攝大概還會延期,勸李小龍不要著急,旅途疲倦該好好休息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