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驚魂(2 / 3)

感覺有點迷糊,這些日子王繼明老是犯迷糊。他打了個很深的哈欠,眼淚汪汪的,鼻子裏有點癢,似乎還想打個噴嚏,而鼻翼煽動了幾下,剛要舒舒服服地往外噴時,被芨芨草裏躥出的一隻耗子給攪黃了。王繼明雙手握著拐棍,杵在胸口上,身子彎成了一張弓。他老是這樣休息,走累了就把身體的重心支在拐棍上,喘口氣定定心。這會兒他除了歇息外,還想找回那個憋回去的噴嚏,噴嚏打出來那才叫一個舒服。王繼明極力鼓動著鼻翼希望再煽動幾下,可鼓動來的卻是又一個哈欠。累,從來沒有這樣地累過,像是剛剛患過一場大病渾身乏力。他真想躺倒了好好地睡上一覺,又怕錯過了和老婆見麵的機會,五十年的等待不能就這樣功虧一簣。王繼明直了直身子,從拐棍上挪開,和往常一樣,一個芨芨叢一個芨芨叢地查看。他右手拄著拐棍,左手在一叢叢芨芨草上撫摸著,柔柔的綿綿的,這讓他想到了老婆,想到了年輕時和老婆的親熱。想著摸著走著,王繼明不由地老淚縱橫,撲嗦嗦撲嗦嗦。就在王繼明流淚的刹那間,腦袋裏突然又閃了一下,今天真的是有點其它事,是什麼事呢?他想了想,還是沒想出來。

二十五個芨芨叢都查看了,沒有老婆,連個影子也沒有。王繼明拄著拐棍,站在最後一叢芨芨草旁,從東至西很不放心地掃了一眼,在確認老婆真的沒來後,他無奈地搖了搖頭,緩慢地扭轉身子,一步一搖地往回返。他要去村口看看,當年的風言風語中,有一種說法,老婆曾經在那裏現身,傳的有鼻子有眼。

重新繞過房背陰,往東去是一個很大的水坑。每年一到雨季,這裏都要積攢一些雨水,到了伏天,水裏會長出一團團浮遊綠萍,像一張張蛤蟆皮。水坑周邊零零星星長著一些蒲草,蒲草下躲藏著許多青蛙和癩蛤蟆,夜裏它們會敲起蛙鼓,“嘎嘎,嘎嘎”此起彼伏。有時候王繼明晚上睡不著,就一個人來到這裏,默默地注視著水坑,水麵鐵青鐵青的泛著冷峻,他聽一會兒蛙鳴,望一會兒星空,更多的時候是對著水麵和老婆訴說,訴說自己的思念,訴說自己的等待。水坑既是孩子們玩水之處,也是飲羊飲牛的地方。學生們放學路過這裏,撿起一塊塊土坷垃或者石頭片,朝著水坑打起水漂來,大家夥比賽著吵鬧著,看誰打出的水漂又飄又多。傍晚,羊群牛群回了村,羊倌和放牛的孩子就把牛羊趕到水坑邊,吃飽了肚子的牛羊們,慢文慢武地一溜排開,“吱吱吱”地喝了起來,它們喝得是那樣的香那樣地甜,是一種無憂無慮的悠閑。王繼明也經常會伴著一抹火紅的夕陽,站在水坑邊看著牛羊喝水,有點羨慕還有點嫉妒。

驚魂熱晌午,水坑旁沒有孩子們的喧鬧,也沒有牛羊們的愜意,但在淺水處卻滾著幾頭豬。討厭的豬們,鑽進水裏一個勁地拱著,把本是清淩淩的水麵,硬是拱起一層黑乎乎的泥漿。豬把身子倒下去,笨拙地撲騰幾下,把這一麵浸透了,然後翻過那一麵接著撲騰,不管是白豬黑豬還是花豬,最終在翻滾中都渾身沾滿了黑滋泥,一個個黑不溜秋分辨不出你我。隨著它們的攪動,一陣陣臭氣向著四周散發開來,對著王繼明的腦門“嘭嘭嘭”地撞擊著。他有點暈,腦袋被熏成了一個盛滿臭氣的鬥,“嗡嗡嗡”的響個不停。要不是為了等待老婆,他這時候也該和其他人一樣,舒舒服服地躺在炕上,或者幹脆搭一塊門板,涼涼快快地歇著晌。

不知誰家的一頭白母豬,帶著十幾頭小豬仔,朝著水坑走來,母豬搖擺著身子,走幾步回頭招呼一下自己的孩子,“哼哼哼哼”地叫著,小豬仔“唧唧唧唧”地回應著。幾頭壯實的小家夥,奮力地竄在前邊,要鑽在媽媽的肚子底下找奶吃,慈祥的母豬不慌不忙地走著,它輕輕地邁著腿,跨過豬仔的身子,從容地朝著水坑走著。白母豬終於到了水坑邊,放到身子躺在了淺水邊,把一排憋足了奶水的奶子露在外麵,嘴裏仍然哼哼著,招呼著自己的孩子。小豬仔衝著媽媽一哄而上,可一沾著水,一個個如被人用錐子紮了似的,激靈著蹦到了岸邊。它們來來回回地試探著,最終在奶水的誘惑下,小心翼翼來到媽媽身邊,哄叫著吵鬧著撲騰著搶奶頭。王繼明看呆了,老婆走後他又當爹又當媽,就像眼前的這頭母豬。然而,母豬在驚魂熱晌午還有這悠閑的時候,自己卻在五十年的驚魂熱晌午中,沒歇過一天的晌。這難捱的驚呼熱晌午喲。王繼明真的有點迷糊,渾身上下不自在。他站在水坑邊,雙眼直愣愣地盯著母豬和她的孩子們,突然再次意識到,今天是有點什麼事,可昏漲的腦袋怎麼都讓他想不起來。他伸出手使勁地抓了抓花白的頭發,想從那個發脹的腦袋瓜子裏揪出點什麼,可揪得頭皮生疼,也沒揪出個所以然。

腦袋沉重眼皮子沉重,雙腿也沉重。天氣實在是太熱了,王繼明感覺自己就要一頭栽在那裏。真的栽倒了怎麼辦?他想找一個有陰涼的地方歇一歇。不遠處,本家弟弟的門前就有一棵青楊樹,那裏拴著弟弟家的狗黑虎,每次去弟弟家的時候,他都要給黑虎帶一點吃的,哪怕是一根啃過的骨頭,或是半個饅頭。這會兒要空著手過去,這多少讓王繼明感到有點對不起黑虎。他磨磨蹭蹭的總算是到了樹下,臥在陰涼裏的黑虎,簡單地搖了幾下尾巴,算是和他打了招呼。沒有汗腺的黑虎,無奈地眯縫著眼,連蒼蠅的騷擾都懶得搭理,它顧不得給王繼明太多的熱情,用舌頭調節著體溫。那根嫩紅的舌頭長長地吐在外邊,隨著喉嚨裏發出輕微的“憨憨”聲,肚子一顫一顫的,舌頭一顫一顫的,亦或有幾滴哈喇子自然地流落在地上。王繼明背對著陽光,靠在有陰涼的樹幹那邊,他對著黑虎笑了笑,笑得很不自然,好像是裝出來的。好在黑虎並不在乎,它全力以赴地伸著舌頭,排解著身子裏的熱量,抵抗著驚魂熱晌午帶來的酷暑。王繼明很想睡一覺,哪怕是稍微眯瞪一會兒也好,他想試著把眼皮合在一起,這個念頭一閃,馬上給了自己一個警告,村口還沒去呢,也許這時候她就等在那裏。已經堅持了五十年了,不能因為一時的疏忽錯過誤過!

稍事休息,王繼明撐著拐棍還是站了起來,他揉了揉沉塌塌的眼皮,用手拍了拍僵硬的腰眼,然後向著村口走去。他邊走邊想,今天到底還有點什麼事呢?心煩意亂的。穿過一條街,又穿過一條,前邊是一個好大好大的院子,那是村裏收葵花大戶鄭老五的家。當年據說就是鄭老五的父親,在村口見到王繼明老婆,為這事王繼明曾經找過鄭家老漢,想問個究竟,結果被鄭老五連轟帶罵,把他趕了出來。沒出一個月,鄭老漢走了,人們都說是被王繼明老婆叫走的,做了他老婆的替死鬼。這事是真是假誰也說不清楚,然而,王繼明對鄭家卻總是有一種虧欠感,似乎鄭老漢的去世真的是老婆叫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