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紹延平日但覺宅院闊大堂皇,此刻不知怎麼在月下看來,竟倍覺陰森,那些燭光月影暗處的仆人丫環個個都透著詭異。
周紹延不敢多喝,麵上強裝平靜,胡明道絲毫沒覺察眼前人異樣,頻頻吃酒,明嫣則早就回去休息了。
夜深了,寒意漸濃,周紹延道:“不如今夜便至此吧,明日十六,還有好月亮,再賞不遲。”
胡明道大醉,含糊不清道:“就依兄長。”說完,他扶著兩個小童兒走得趔趔趄趄,周紹延看得明白,就在那袍子下麵,鑽出根狐狸尾巴來。
他強忍震驚回到房裏,一夜不能好睡,想想自己竟然和兩個妖精相處數月,又是害怕又是擔憂,不知這兩隻狐狸打著什麼主意。
思來想去直到天明,周紹延終於打定主意,得時刻小心伺機而動,想個法子趕快逃離。
他一直擔心胡明道要加害自己,卻平安過到大考之前。想來是這對兄妹道行不夠,隻能在夜裏變化出人形,白日出來還是狐狸模樣,害人的本領大約還沒學全。
終於等到上京趕考啟程之日,胡明道備足銀兩,又令綠鋤跟隨周紹延供其差遣,胡明道自言白日不便,前日晚間設宴為周紹延踐行,臨別在即,胡明道與明嫣俱都依依,周紹延麵上也做不舍狀,心內卻巴不得立刻離了這裏。
次日清早上路,兄妹倆果然不曾現身,胡明道走到山口,老遠見一大一小兩隻狐狸蹲在路邊,毛色黑亮中隱隱透著赤紅,那小狐狸一雙眼睛水光迷離,就要落淚,周紹延心中明鏡似的,隻不點破,拍拍它的頭與綠鋤大步離去。
周紹延知道綠鋤是胡明道安插在自己身邊的耳目,一路思忖著怎麼除了這個家夥才好。
眼見要到京師,周紹延知道該動手了。當日晚間兩人歇在一間客店,周紹延知綠鋤貪杯,盡力勸他吃了幾大海碗燒酒。綠鋤不耐酒力,倒在床上便現了原形,竟是一株碩大的蒿草。
周紹延將蒿草扛到無人處,澆些燈油灑在它根上,扔了火燭上去,頃刻便燃著了,但見蒿草在火中吱吱亂響,慘痛不堪,不多時隻剩一堆綠灰,他才鬆了口氣。
及至大比之日入場看了考題,周紹延頓時信心滿滿,這些題目平日裏他早研習過數遍,胡明道說他定會時來運轉,看來竟是真的。
不想,結果出來,他竟落榜,而平日與他相投的一個好友連鳳承卻高中了。
周紹延心灰意冷,默默整理自己的行李回了梓山老家。他又重回到原先的潦倒境遇,甚至連當初都不如了。
一晃兩年過去了,這日,周紹延正在閑逛散心,忽見大路上一隊人馬馳過,正中一人好生眼熟,仔細一看,竟是連鳳承,不禁疾奔向前,大呼:“大人留步!”
差役們見一個窮漢衣衫襤褸狂奔而來,就要攔阻,連鳳承卻認出了他,驚訝“:周兄怎的如此憔悴?”
原來連鳳承此行回鄉奔喪,周紹延的情形他瞧在眼中已然明了,心生同情,便將他暫且放在身邊。
周紹延眼見連鳳承守喪期間依然前呼後擁,再看自己好似野狗般寄人籬下,憂憤難當卻又不能表露。
某日眾人閑談,連鳳承笑:“現今沒功名的人也多,卻也不乏騰達之士。”周紹延不明所以,問:“此話怎講?”清客中有人道:“周兄不在京師所以不知,咱們聖上最喜貴妃,貴妃最喜皮裘,專門有一夥子人慣會討好貴妃,上月大人尚未回京時,淩郡有個草民獻了一領白裘,皇上大喜,立時封官賞銀,風光得不得了。”周紹延聽了心中一動:“當真?”
“當然是真的。”清客搖頭歎氣,“聽聞貴妃娘娘皮裘百十多件也有了,卻還天天要什麼玄狐領子呢!”周紹延迷惑:“什麼玄狐?”
“周兄豈不聞一品玄狐二品貂三品狐貂之說?玄狐毛色漆黑內透暗紅,豔麗非常,狡黠難獲,將來哪個要是真獻了玄狐領子,怕連侯爺也做得了。”
周紹延默默不語。眾人又笑談一回各自散了,第二天再來卻不見周紹延,原來他昨夜離去,留書一封,大意是去遠方訪親,怕是有段時間才能回來。
一名清客笑道:“若不是看了書信,還當他真去捉狐狸了。”
連鳳承笑了。
周紹延回到了廣澤山,循著小路往山坳進發,不時按按懷中布囊,裏麵是他請道士畫的符咒,專門用來鎮妖。
從清晨一直走到太陽下山時候,他終於又看到坐落在山坳中的宅院,依舊恢弘如初,一切都未改變。
有仆人進去通報,不多時胡明道從內堂飛奔而出,大笑:“兄長可算回來了,讓我好想。”緊隨其後的是明嫣,亦歡喜非常。周紹延注意瞧她,兩年過去卻與當日別時無異,果然是妖。
胡明道拉著他訴說著重逢之喜,明嫣隻站在旁邊,用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時不時看他一眼。
當夜,兩人竟夜痛飲,天明時分周紹延假寐,胡明道由丫頭攙扶出門,不過剛出門檻,人就沒了,想來是弄了變化回花園的窩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