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你的中國心。”
“別逗了。你們不理解,這是自然而然的。”
大家都垂下眼睛包餃子。
“其實那兒和清平灣一點兒都不像。他們家是一座很大的白色的房子,房子後麵不遠,有一片水塘。晚上他母親總彈一會兒鋼琴。我就想起陝北那些攬營生的吹手,喔兒哩哇啦的嗩呐聲。還有那時仲偉總在晚上拉小提琴。水塘那兒總有幾個孩子在遊泳,釣魚,劃一條漂亮的木船。有一天我一個人坐在水塘邊,從日落一直到月光很亮,白房子那邊又傳來鋼琴聲,我忽然想哭,當然中國人善於不出聲地哭。他來問我怎麼了,我說你們美國人不會懂。他說他當然懂,很遺憾我會覺得他不會懂。”
大家又都沉默了一會兒。大約都想起徐悅悅已經三十多,還沒結婚。
徐悅悅帶回來一道難題:那個美國人愛上了她,她也喜歡那個美國人。可是她知道她必須要回中國來。
“怎麼必須?”
“沒人強迫我。而且那兒的生活對我來說也沒有什麼不習慣。”
“你覺得那個人怎麼樣?”
“挺好的。確實挺好的。”
“模範丈夫?”
“少廢話,現在還談不上。我大罵過他兩回。我這人怪,我也知道我這人太怪,中國的很多弊端我可以說,可是我不許他說,他一說我就來火。他倒是不光說中國的,也說美國的。”
“這反而有失國格。好像中國人都跟你一樣是極左分子。”
“少廢話!”
“而且不一定隻有待在國內,才是愛國。”
“這我比誰都懂。可不知怎麼的,我想我要是不回來,非憂鬱而死不可。我不知道我幹的一切事,都是在為誰。”
“不一定在中國才能為中國幹事。楊振寧的成就對全人類都有益,其中也包括中國人。”
“這我比誰都懂。可我不行,我好像隻有看見我是在為誰幹事,我才能相信我是在為誰幹事。我大概是個感情型的人。”
“那——他不能到中國來嗎?”
“也許能來,但他能不能永遠在中國,我不知道。我也不能那麼要求他,他有他的祖國、事業。我也不相信我對他有那麼大的吸引力,能讓他永遠在中國。他的研究課題,目前在中國搞起來就很困難。”
“你呢?”
“什麼我呢?”
“你的專業,回國後會不會……”
“夠嗆。我有點後悔當初選了這個專業,不如就當個醫生。要不就回國當老師,光講理論,不需要很多設備。”
“你離開他覺得怎麼樣?”莊寧問。
她不說話。
“那怎麼辦?”
“唉——”她強作歡顏,對我說,“所以那天你跟我說,沒辦法的事太多了,我說真對。你們幾個男生喝酒呀?”
“要麼留在美國,要麼回來。”小彬幹了一杯酒,說,“再找一個,好人有的是,沒什麼難辦的”。
“找誰?你們都成家了,隻有他。”她說,“可他心裏的那個目標,堅定不移。”徐悅悅顯出美國式的開放和幽默,為了把心底的憂鬱衝淡。
大家說應該為徐悅悅幹一杯,為她將來的好運,也為她不再像插隊時那樣是個極左分子了。
“誰是極左分子?!”她又跳起來。
“就是你,閣下,這沒錯兒。後溝裏的果樹不是你領頭砍的?”
“廢話!沒有你們?!”
隻有金濤一直不怎麼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