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1 / 3)

到了太原,開始下雪。在車站蹲了幾個鍾頭,轉慢車到了介休。買到了第二天的汽車票,又在小城裏逛了一圈,天色已晚,覺得再去住旅店實在不合算。——光是睡一覺也得花六毛,決定還是在車站候車室去熬一宿。既然節約了三塊六毛錢,大家又都讚成買點熟雞吃。“買三隻,每人半隻吧。”賣熟雞的老頭兒提個匣子,點一盞小油燈,昏暗的燈光下是一麵油汙的玻璃,透過玻璃隱約可見四隻雞安穩地躺著。老頭兒從來沒做過這麼大筆的買賣,高興得胡子發抖,說隨便再給他添幾毛,四隻雞就全是我們的,他也願意趕緊回家去吃一口熱飯,睡一個好覺。我們又給他添了四毛,托著四隻雞回車站。

*和他的三位女當家,正坐在候車室裏發呆。

*立刻迎上來:“你們找到住處了嗎?我們去了幾家旅店,都客滿。”

“正合適,省下錢吃雞!”小彬說。

“嗬!真沒少買。”

“合一塊錢一隻。”

“夠值的。”

“嘿,哪兒去?別走,一塊吃!”小彬已不再沉默,想抓住一切人、一切機會,來衝淡劉溪留給他的憂傷。

*朝他姐姐那邊望望,有些猶豫。

小彬使勁一按他的肩膀:“少廢話,坐下!”

四隻雞攤開,轉眼間被大卸八塊。插過隊的人都知道,此刻誰斯文誰倒黴。這還是剛剛離開北京,要是在村裏,這時大約連雞骨頭也嚼碎。在村裏,誰家裏寄錢來誰就請客,至少要花掉彙款的一半。幾個人興衝衝到公社去,眼睜睜在郵局取了錢,眼巴巴在供銷社買了罐頭,急匆匆找一眼閑窯,把罐頭打開,想得周到的帶了勺子,粗心的隻好下手抓,頃刻間肉盡湯幹,咂吧咂吧嘴,一腳把空罐頭盒踢下崖去,聽一會兒狗在崖下的廝打聲,隻把另外一半彙款拿回村去慢慢受用。這會兒肚子裏畢竟還有油水,吃得慢多了。仲偉心細,想起那三位女士。

“嘿,給你姐姐她們拿點兒去。”

“對對對,她們也沒吃晚飯呢吧?”

“不用,不用,她們不餓。”

“你這小子沒良心,你姐姐對你多好!”

我們是有點羨慕*,有那麼一個好姐姐在身旁。他姐姐長得並不十分漂亮,臉色有些蒼白,個子雖高,但身體顯得纖弱。她看*的時候,目光簡直像個母親。這時候,她正和兩個女友擠在一起,三個人靜悄悄的仿佛連呼吸也沒有。她們這麼放心*跟我們在一起,讓我們感動,心裏暖暖的。她的兩個女友,一個長得算漂亮,另一個算得上醜。

“你要是不去送,”小彬晃晃拳頭,“你盯著。”

仲偉揀了幾塊好肉,放在一張幹淨紙上。*隻好送去,溜一下跑過去,溜一下又跑回來。太簡單了點。

一會兒,算得上醜的那個姑娘走過來,也在我們麵前放下一個紙包,一句話不說,以更快的速度走回去。有那麼半分鍾的寂靜。隨後我們都喊起來:

“嘿,燒餅!”

“北京的燒餅!”

“還是熱乎的。”

“別神了。”

“不信你摸摸!”

我們朝三位女士那邊望。她們正偷偷地笑,也朝我們望,見我們正望她們,又都低下頭。她們身旁有一個大鐵爐子,爐壁的某個地方被燒紅了一塊。

吃著熱燒餅,吃著雞,時而還感覺到三個女性的目光。窗外漆黑,窗台上落了一層薄雪,玻璃上蒙了一層水氣。候車室裏人不多,這個小站沒有幾班夜車。有幾個農民裹著羊皮襖,或者抽煙,或者打呼嚕。

我抹抹嘴,問*:“你那包‘牡丹’呢?”

“喲,讓我姐姐給拿走了。”

“沒事兒,我就問問。”

“我給你要去。說是你抽,她多半兒給。”

“別介!別介,坐下坐下。”

“你們在村裏,敢當著女生麵抽煙嗎?”他問。

“有什麼不敢的?”

“我們村的男生就不敢。”

“怕什麼。”

“怕她們給傳到家裏去。”

其實我們也不敢,倒不是怕別的,是因為女生們都有個偏見,認為抽煙一定是學壞的開始。其實抽煙真是有些好處,每天晚上都喝稀的,幾泡尿一撒,一會兒就又餓了,買雞蛋吃又太貴,一包煙幾個人抽,整晚上嘴裏都有事幹。單是怕她們給傳到家裏去?*到底小幾歲,沒悟透這中間的妙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