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2 / 3)

*靠在小彬身上吹口哨,吹的是《星星索》,吹得緩慢、纏綿,倒不像隻有十五歲。

“你的樂感真不錯。”仲偉說。

*又笑了:“車上那幫走調兒大爺也不知是哪兒的。”

小彬直著脖子唱《三套車》。

“行了你!”仲偉攔住小彬,“你就是走調兒二爺,聽*的。”

“唱什麼?”

“隨便,越黃越好。”

他唱了《鴿子》《喀秋莎》《羅夢湖》《桑塔露琪亞》……開始我們都跟著唱,慢慢逐個被淘汰,隻剩了*和仲偉。他會的黃歌真不少。那時一切外國歌——除了《國際歌》——都算黃歌。不過“黃歌”二字在知青嘴裏正失去著貶義。

“在那一八九五年的時候,芒比他離開了家園,穿過了馬雅裏大森林,走向那無邊的草原……”

“不知道?古巴的《芒比》。”*說。

“月光照在科羅拉多河上,我願回鄉和你在一起。當我獨自一人多麼想念你,記起我們往日的情意……”

“這也不知道?《科羅拉多河上的月光》。”

“世界上無論天涯海角,我都走遍,但我仍懷念故鄉的親人,和那古老的果園……我家在叢林中的小屋,我多麼喜歡,不論我流浪到何方,它總使我懷念……”

“這是美國歌,《故鄉的親人》。”他的神情有些黯然。

“我看你真有音樂天才。”仲偉說。

“媽的,不唱這種歌了。難受。唱點別的。”

“我曾走過許多地方,把土撥鼠帶在身旁,為了生活我到處流浪,帶土撥鼠在身旁……

媽的,光想起這些歌!嗯——”

“媽媽她到林裏去了,我在家裏悶得發慌。牆上鏡子請你下來……”

這歌大家都會,於是都唱:

“鏡子裏麵有個姑娘,那雙眼睛又明又亮……”

忽然傳來一聲姑娘的尖細的笑,笑聲又立刻被什麼堵住。我們回頭去看,見那個醜姑娘正在受另外兩個姑娘的責備。很快,三女士又都正襟危坐了,仿佛什麼也沒發生。

“別唱了,一會兒你姐姐該罵你了。”

“沒事兒,她們也會唱。”

“是嗎?!”我們村那些女生,以徐悅悅為首,堅決打擊我們唱黃歌。

“她們會什麼?”

“嗯……譬如《海港之夜》。”

“唱吧,朋友們,明天要遠航,

是嗎?”

“沒錯兒。快樂地歌唱吧,親愛的老船長……”

“當天已發亮,”

大家都會唱,“在那船尾上,又見那藍頭巾在飄揚……”

李卓捅捅我:“去去去,唱個別的。”

小彬又兩眼發直,發愣。不知道藍頭巾正在哪兒飄呢。劉溪真把小彬坑苦了。

“怎麼了你?啊?他怎麼了?”*還一個勁兒問。

“沒你事,你不懂。”

“再唱吧,唱點兒別的。”

我們又唱了些別的,但情緒再熱烈不起來。仿佛每個人都有一樁心事。後來就橫七豎八地擠著、靠著,把頭縮在大衣裏都睡了。

夜裏我被凍醒了幾次,看見小彬一個人在抽煙。

“哪兒的煙?”

“買的。外頭有個賣夜宵的小店兒。抽嗎?”

“來一根兒。”

我們倆默默地抽煙。外麵傳來火車的噴氣聲和掛鉤的碰撞聲,還有檢修工人的笑罵聲。那邊,三位女士的睡姿要文雅得多,趴在膝蓋上,頭枕著胳膊。

“真他媽夠冷的。”我說。

“嗯。”小彬心不在焉。

一縷縷輕煙飄起來,成一層在半空停著。外麵的那列火車起動了。

“對了,剛才那仨女的說,要跟咱們換換地方。”

“幹嗎?”

“說那兒有個火爐子,讓咱們過去暖和暖和,我說不用了。”

“你小子真笨。她是怕她弟弟凍著。你沒叫醒*?”

“我哪知道?她說讓咱們都過去,我說……”

“廢話!她能光叫她弟弟過去嗎?”

“這女的真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