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3 / 3)

“廢話,比劉溪強的有的是。”

“我不是那意思。”

“你說比劉溪怎麼樣?”

“×,你小子真沒勁。”

“得得得,劉溪有勁,你他媽始終不渝去吧。”

我們倆又都悶頭抽煙。我挺後悔剛才說的話,好像我是個不珍重感情的人。

“小彬,嘿,驢奔兒!”

“嗯?”

“等回村,找郭大臉問問。”

“嗯?”

“讓他給打聽打聽,劉溪去的幹校在哪兒。”

小彬搖搖頭,不說話。

“天快亮了吧?”

“四點半。”

“怎麼著,就這麼算了?”

“什麼?哦。我說你別老跟我說這件事了成不成!”

又一列火車進站了,明晃晃的燈光在玻璃窗上滑過。是一列貨車,拖著幾十節灰黑的車皮。

“雪停了。”

“嗯。”

“要是我,打聽到地址給她寫封信。”

“嗯?”

“反正她也走了,就是她回信說不行,也沒別人知道。”

“我估計,她壓根兒對我的印象就不好。”

“我估計不會。”

小彬立刻睜大了眼睛盯著我,巴望我說下去。可我不過是想使他寬慰,再沒別的要說。

“就有一件事,我不知道她是什麼意思。”小彬說,“有一回在苦行山鋤地,飯送到山裏,她主動叫我,跟我說……”

“什麼?她找你說過話?”

“就那麼一回。”

“那就是有意思!你小子還一直瞞著我。說什麼?”

“那天仲偉做的飯,玉米黃兒根本就沒蒸熟。女生灶上做的也是玉米黃兒,當然熟。劉溪把她的分給我一半,然後就說……”

“是嗎?有這麼回事?那天我哪去了?”

“你拉稀,沒出工。”

“仲偉呢?”

“仲偉做飯。她說,男女生不如不分灶。她主動跟我說的。”

“噢——”

“你‘噢’什麼?”

我不忍心告訴他,隻說“沒什麼”。我想起,劉溪也曾跟我和金濤說過這句話,也是主動的。分灶的時候,男女生吵成一鍋粥,隻有劉溪一句話不說。為了分灶具的事,徐財讓男女生各派兩名代表到灶房去,在隊幹部的公證下談判。我和金濤去了。女生也派了兩個伶牙俐齒的角色——徐悅悅和沈夢蘋。劉溪在灶房裏做分灶前的最後一頓飯。四個代表龍爭虎鬥一番,隻恨水缸不能鋸成兩半。徐悅悅和沈夢蘋氣哼哼地走了,到底不是對手。我和金濤故意吹著口哨,在灶房裏再巡視一回,看還有什麼便宜可占。這時劉溪忽然說:“其實,男女生不如不分灶。”口哨聲戛然而止,我看看金濤,金濤看看我,再吹起口哨,不是耳朵的問題?“幹嗎非分灶不可?”劉溪又說,但眼睛不看著我們。灶房裏再沒有別人。耳朵也沒問題。站在女生的立場,她這可是背叛,是一句服輸求和的話。卻正是這樣的話,險些把我和金濤打敗。我們倆呆愣幾分鍾,趕忙出了灶房,一路上誰也沒說話,沒吹口哨。

現在已經記不清為什麼要分灶了。好像還是因為仲偉做了一頓生飯。女生中有人嘟囔:“這家夥專門兒會做生飯。”其實,嘟囔之中還夾著竊竊的笑聲。仲偉正為又做了生飯而惱火:“哪家夥嫌生哪家夥別吃!”又一天輪著沈夢蘋做飯,做了一鍋摻了麩子的窩頭。男生中有人說:“幹了一天活兒,就他媽給喂麩子!”其實想博一陣喝彩。不料沈夢蘋卻不好惹,立刻嚷:“少廢話!窮日子長著呢。這幫少爺!”後來就逐步升級,她們罵我們是“一幫闊少爺,光想吃好的”。我們對罵曰:“這群嬌小姐,掙不了幾個工分,飯也不好好做。”繼而“少爺”之前冠以“混”,“小姐”之上封以“臭”。我們又乘她們全體去趕集之機,大吃了一頓白麵糖包,卻不慎走漏風聲。她們又於我們不在村裏的時候,吃足一頓白麵蔥花餅,而且為了報複並不把保密看得多麼重要。終至有一天釀成了分灶的局麵。

有一本心理學的書中說,少男少女在互相吸引之前,會有一段互相憎恨的過程。按我的經驗看,相憎絕不在相吸前,保險是在其中,那熾熱的相吸一時難於表達,便隻好找碴兒打幾回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