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坐了一天汽車。雪又飄起來,越飄越大。好不容易到了黃河邊。這個季節的黃河,水不多,顯得安分。去年夏天和秋天,他帶領著兒孫鬧得太凶了。山巒被春雪覆蓋了,雪蓋不住的地方,泥土的顏色變深。高原默默的,難得黃河在她身邊這麼馴順地躺一會兒。
過了黃河是吳堡縣城。這裏積壓了不少探親回來的知識青年。前麵的路壞了,雪又太大,汽車開不了。
“哥們兒!路什麼時候壞的?”*問。被問的人注意到,他身後站著個一米八七的大個。
“三天啦!我們他媽在這兒窩了三天啦!”
“那怎麼辦?”
“那不怎麼辦!等著!”
“有地兒住嗎?”
“說的!這麼大的地球,會沒地兒住?”一陣笑聲。
這回旅店是真的全部客滿了,能過夜的地方隻剩下車站。候車室裏橫躺豎臥的全是人,幾乎下不去腳。我們好不容易在靠近門口的地方拱出一塊地盤,十個人隻好擠在一起坐,再不能分男女。這倒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是以前沒體驗過的。我的右邊是*的姐姐,所以我的右半拉身子總繃緊著。左邊的李卓還老說我擠了他。
“這可熬吧,誰知道路什麼時候能修好。”
“我眼看就快累死了。”
“甭多,再像昨兒晚上似的凍一宿,咱們就全省得回去吃糠了。”
三個女的不說話。誰說話她們就一齊把目光投向誰,好像是說,一切全瞧我們的了,而且相信我們準有辦法。
我們哪來的辦法?不過我們倒是讚成她們目光中的意思——我們應該有辦法。決定派兩個人進城去再找找旅店,其餘的人看守行李和這塊地盤。三個女的要去,被大夥否決了。*要拉著小彬去,小彬說那不如猜叮殼。六個人分成兩組:“手心手背!”“單撥兒倒黴!”結果倒黴的是我跟李卓。三個女的這回不加掩飾地笑。稱得上漂亮的那一個,笑得頭巾也散開。
我和李卓本打算隨便問上兩家旅店,然後找個廁所蹲一會兒,就回去交差。不料我們卻走運,有個旅店剛空出來一間兩個床位的屋子。“多住幾個人行不行?”“那得多交錢。”“多交多少?”“多幾個人就得多交幾份。”李卓剛要發作,我連忙把他推到一邊去,交了三個人的錢。
“你們仨去住。”
“不!”三個女的說。
“要不,*和你姐姐去住。”
“廢什麼話哪?我是男的,她是女的!”
最後談妥:十個人分成三撥,輪流睡,頭一撥是三個女的。每撥睡五個鍾頭,反正明天也走不成。
好說歹說,三個女的走了。晚上顯出寂寞。在候車室裏過夜的知青不少,打牌、抽煙。出來進去的人不斷,別想把門關住。風把雪吹進來,在我們腳下變成水。昨天晚上太令人懷念,又有雞吃,又有熱燒餅吃。這會兒,越坐越冷,凍得人根本睡不著。
“*,再唱個歌兒嘿。”
“在這兒可不敢,人太多。”
“人多怕什麼?誰要打架,我盯著!”小彬說。這小子純屬虛張聲勢,他要敢打架,兔子也能吃人。不過這會倒難說,他的悲傷正變成邪火。
“有個知青自己作的歌兒,你們知道嗎?”
那是當年在知青中很流行的一支歌。關於這支歌,還有一段美好的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