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眉鳥(1 / 2)

導讀:

畫眉鳥在宮殿似的鳥籠中時,覺得很舒適。一個偶然的機會,使他看到外麵廣闊的天空,飛到這五彩繽紛的世界當中,這時候他才知道世界之大,自己歌唱的意義。自由對於鳥兒是這般的珍貴,人又何嚐不是這樣呢?

一個金銅的鳥籠裏,養著一隻畫眉。明亮的陽光照在籠欄上,發出耀眼的色彩,仿佛國王的宮殿。盛水的盂是碧玉做的,清到極點的水也映得綠了。盛粟子的盂是瑪瑙做的,正好盛同樣顏色的粟子。還有擱在中間的三根橫欄,預備畫眉停歇的,是象牙做的。披在籠外的籠衣,預備晚上蒙下的,是最細的絲織成的綢做的。

那畫眉全身的羽毛,光滑和厚,沒有一片拂逆或脫落。這因為他的食料很精美,又每天沐浴的緣故。他舒服極了,吃飽了肚皮,浴罷了身體,隻在籠中飛舞。有時歇在右邊的象牙橫欄上,有時歇在中間的,又有時側歇在籠欄上。停歇的時候,他撲著翅膀;頭左右轉側,極玲瓏地看視四圍。不一會,他又飛舞了。

他能發極溫柔極婉轉的歌聲,使聽的人耳朵裏非常舒服,像喝酒喝到半醉時的樣子。他由一位哥兒特意供養著,將他留在這宮殿一般的鳥籠裏。喝的水是哥兒從山泉取來,並且濾過了的。吃的粟子經哥兒親手檢過,料料肥圓,而且洗過了的。哥兒為什麼這樣費心呢?又為什麼給他一個宮殿一般的鳥籠呢?隻因為愛聽他的歌聲;他的歌聲能使哥兒異常快活。

他覺得哥兒待他好,又知哥兒愛聽他的歌聲,便不休不歇地唱歌給哥兒聽,哪怕當極疲困的時候。他很不明白:張開了口唱幾聲,有什麼好聽?他猜不透哥兒的心思。可是,哥兒的確愛聽他的唱,他就為哥兒而唱了。哥兒又常常向同伴的姊妹兄弟們說,“我有很可愛的畫眉鳥,請你們來聽他的唱歌。”於是姊妹兄弟們來了,大家現出高興的顏色。畫眉想,“我實在聽不出自己歌聲的好處,何以他們也同哥兒一樣的愛聽呢?”然而哥兒的同伴不可怠慢,否則傷了哥兒的心,他也就為哥兒而唱了。

一天天的過去,他一切生活都很好,安適地住在宮殿一般的鳥籠裏。他為哥兒和哥兒的姊妹兄弟們不休不歇地歌唱。不過始終不明白他自己所唱的有什麼意義和趣味。

畫眉懷著疑惑,總想有機會弄明白他。有一天,哥兒替他加食添水以後,忘記關上籠門,便走開了。畫眉便走了出來,一飛飛到屋頂。看看四圍的景物,真同仙境一般。深藍的天空,浮著小白帆似的雲。蔥綠的柳梢搖曳得好可愛;幾簇紅杏也露出微笑。遠遠的青山籠著淡淡的煙,好似迷離未醒的睡人。他看出了神,便飛舞了好一會,又眺望了好一會。他忘記了鳥籠了;直到想離開屋頂時,便張翅而飛,開始為長途的空中旅行。他飛過了綠的平原,壯闊的長江,鋪著黃砂的大野,濁流滾滾的黃河,才想要休息。收攏翅膀停下來,歇在一個大都會的城樓上。下望街市,一切情形都十分清楚。

他看見了奇異的景象了。長街之上,一個人坐在一架兩旁有輪子的東西上麵,另一個人拉著這東西飛跑。來來往往的,都是這樣一對一對的。他就想,“這些坐在兩旁有輪子的東西上麵的人,難道是沒有腿,不能走的罷?為什麼要兩個人合了夥,才能走路呢?這樣的合夥走路,不是有一百個人,隻有五十個能做正當有益的事麼?”他仔細看坐在上麵的人,誰說沒有腿;極精致的毯子底下,露出烏黑的皮鞋,光亮的緞靴,都是最時髦的式樣呢。“既然有腿,為什麼要別人拉著走?”他越想越不明白。

“或者那些拉著別人走的人,他們以這事為有意義有趣味的罷?”他又想。可是看看又不對。他們額上的汗滲出來,像蒸籠的蓋。麵孔漲得通紅,因為努力,時時顯出可怕的形象。背心彎了,頭屢屢向前衝,又屢屢昂起來透氣。兩腳腳尖才一點地,便又跨了起來,輪換得異常迅速。待坐在上麵的人略一示意,指點著向右或向左,飛跑的人便竭力收住前衝的勢,很敏疾地向右或向左去了。他於是明白了,“飛跑的人原來為別人而飛跑的。至於對他們自己,他們並不露什麼笑容,並不唱什麼讚美飛跑的歌,可以知不見得感覺什麼意義和趣味了。”

他很覺得悲哀,一個人隻替代了人家的兩條腿!心裏不爽快,口裏便哀切切地唱起來了。他的歌裏可憐那些不幸的人隻為著別一個人努力,可憐他們做的事沒有一些意義和趣味。

他不願意再看那些可憐的人,想換一個地方停歇,一飛飛到一家的綠漆樓欄上。往室中望去,許多體麵的人正會食呢。桌上鋪的雪樣白的桌衣,有耀眼的刀和叉,玻璃的酒杯,花瓷的盤子,盛滿各種彩色的東西的瓶和繁插的瓶花。座中的人個個是很有光彩的麵孔,表示出他們的高貴和寫意。他更向樓下看,一切的形象大不同了。半爿的魚,切成了絲的肉,去了殼的蝦,分割了的雞鴨,一桶一桶清的渾的各色的水,各式的碗碟盤桶,以及薪柴煤炭,鹽油醬醋,都雜亂地塞在一層子裏。在這裏邊有幾個人正做工呢。油膩蒙了他們的周身,腥汙之氣熏著他們的鼻管。沸油的鑊子裏,他們的手幾乎要浸下去。鑊下的火焰燎出來,炙著他們的臂肘。待鑊裏的東西煮好,盛在花瓷的盤子裏,白衣的人接了去,擺上樓上的席上,於是刀叉重又舉動,閃閃地發出光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