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見兒子的參拜,也不知是不是因為這樣的喜慶,這樣的嘈雜,兒子的麵上也有一絲喜色。他喟然長歎,就算是自己千不好萬不好,但是,看到兒子現在,也算是略略盡到父親的心意了。

“一拜天地,二拜皇上……”

羅迦獨坐上首,接受兒子、新婦的參拜。

他臉上露出許久不見的笑容,歎道:“皇兒,朕總算能夠向你九泉之下的母親有所交代了。”

太子跪在地上:“謝父皇恩典。”

太子妃也行禮,她被喜娘攙扶著,濃妝豔抹,滿頭珠翠,貴氣逼人,客人無不驚歎她的美豔。任何人娶了如此美豔的妻子,都可謂一生不悔了。

羅迦著意觀察著太子的麵色,沒發現任何的異常。他因此而覺得欣慰。然後,禮官一聲“禮成!”,一對新人便被送回了今日的新房,開始享受他們的洞房花燭夜。

羅迦終於鬆了一口氣,大杯大杯地喝著美酒,直到醉意熏熏。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快活還是不快活。

也罷,總算了了自己一樁心事,兒子成家了!這一刻,他也不過是個父親而已。

在女眷區,妃嬪貴婦們齊聚。他看到自己的左淑妃,張婕妤等等其他寵妃,她們紛紛上來給他請安,恭喜他,恭喜太子大婚……

羅迦麵帶笑容,接受著所有人的恭喜,忽然覺得非常寂寞,就像置身千萬人裏,也覺得隻是自己孤零零的一個人。這些笑容,這些恭喜,都那麼飄忽,太過遙遠,以至於徹底掩蓋了那場血腥的宮廷政變所帶來的壓抑。

再也無任何人談論林賢妃母子,大家都裝著沒事人一樣,生怕惹禍上身,或者幸災樂禍。

他想起三王子對自己的怒罵,自己沒有真心,那這些人呢?這些妃嬪呢?就算是林賢妃,她又能有幾分真心?她所有的一切不過是為了替她自己和兒子爭奪更多的權益,更高的地位。其他妃嬪,同樣如此。她們那麼小心翼翼地討好著自己,從來不敢有一絲半毫違逆自己的心意,為的是什麼?為的也不過是替她們自己,替她們的家族,爭取更好的賞賜,更多的榮華富貴。

自己和她們,不是夫妻,而是上下級的關係。自己就算是個皇帝,可是,知心人有幾?兒子還可以說“芳菲是這世界上對我最好之人,我可以完全不提防她”——而自己呢?誰是自己可以完全不用提防的人?想來想去,竟然從來找不到這樣一個人!

沒有!自己沒有真心,別人也沒有真心!

他想,自己是皇帝,是天子,是孤家寡人,本來就不需要什麼真心,隻要快活。

快活就成了。

這是她被關押的日子,說的第一句話。這許多日子,她從沒開過口。也沒有可以開口的時候,話說出來,才發現聲音那麼嘶啞,她想,若是再關押下去,也許自己就不會說話了。

“芳菲,你還可以活命!”

活命?怎麼個活法?

他沒了聲音。她想,那是因為他喝醉了,在說酒話。

芳菲慢慢站起身,牆腳,有一個小小的包裹,兩件道袍,一些碎銀。這是她進宮時帶的。也不知是什麼時候被人放在這裏的。她想,那是太子托人捎來的。但是,她對此並不關心。

然後,她拿起包裹,走過去,聲音非常平靜:“陛下,我走了!”

陛下,我要走了!

酒意燒紅了他的眼睛,他搖搖頭,似是有點茫然:她是誰?她為什麼要走?

她轉身就走。不管這是不是良機,但是,這已經是唯一的機會了。而且,自己就算呆在這裏,也毫無意義了。

他站在門口,她終究要和他擦身而過。他忽然伸出手,牢牢地捉住她的手:“你要去哪裏?”

滾燙的手,撲鼻的酒氣,她被這股滋味熏得幾乎要暈過去。憤恨,埋怨:“放開,我要走……”

“不許走!”

她拚命掙紮:“就算死,我也要走。”

他也怒了:“為什麼要走?為什麼就算死也要走?難道朕是毒蛇猛獸麼?”

“放開我……你放開……”

他手一用力,已經將她拉在懷裏,牢牢禁錮住。頭十分沉重,便趁勢低下,埋首在她的孱弱的肩頭。頓時,如釋重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