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
會長盡管早有心理準備,在火車站第一次見到馬勝利時,還是被馬勝利的長相嚇了一大跳。
馬勝利的情況比柳會長想象的要糟糕得多:他的嘴好像是合不攏的,一講話嘴就歪到一邊去。嘴裏發出的聲音模糊不清,連交流都十分困難。他的左手根本伸不直,一直是曲著的。站著的時候,總有一條腿是彎的,仿佛背上壓著一座大山似的;走起路路來一歪一扭的,好像隨時會跌倒。柳會長是文學協會的會長,他是從網絡上認識馬勝利的。這會兒,柳會長眉頭鎖了一下,他不知道自己從幾百裏外請他過來與文友們聚會,是不是一個錯誤。像馬勝利這樣的身體,一個人出遠門實在是太遭罪了。
但馬勝利還是來了,見到柳會長時,驚喜地要跑過來與他握手,驚出了柳會長一身冷汗。一個連走路都吃力的人,跑起來的姿勢更可想而知了。柳會長一個健步上去,扶住了馬勝利歪斜的身軀。馬勝利激動地握著柳會長的手,嘴裏吐出幾個含糊的字眼:“謝謝會長來接我,我終於可以見到大家了。”柳會長似乎還沒有回過神來,胡亂地應了一句:“來了就好,我們大家都很想你。”他的雙手一直沒敢離開馬勝利的身體,一邊說一邊把他往自己的小車方向扶。馬勝利說:“會長,您不用扶我,我自己能行。”柳會長的心裏掠過了一絲的不快:“拖著這樣的身體,還真能逞強。”
馬勝利不是逞強,盡管他是個殘疾人,但他從小是個要強的孩子,自己能做的事情,一定要自己去完成,即使完成起來要比別人花更多的精力和汗水。他這樣做是為了證明自己不是一個無用的人。他用堅強的意誌跟殘疾和命運鬥爭,而寫作正是他抗爭的最直接的表現。雖然他沒讀過幾年書,但他很努力,不僅學會了上網,還學會了打字,用一個手指頭打字。他的文章也被網友們接受,被編輯們青睞,變成了一行行的鉛字。這次他往返幾百公裏來參加筆會,也是為了證明自己能行。為了這次遠行,他跟父母做了幾個月的工作,最後父母終於被他說動了。
采風是筆會的主要內容之一,采風自然要看看山,看看海,看看風景。一路上,馬勝利的身邊都有文友相陪,每當他上下車、上下樓梯或碰到不平的路段時,文友都會伸手去扶他,馬勝利還是那句話:“我自己能行。”講多了,大家便不再伸手,而隻是在心裏多了一份敬佩,柳會長也被馬勝利的自強完全折服了。
跟大家一樣,馬勝利也帶著一個數碼相機,他說他沒到過城市,沒見過大海,更沒有參加過這麼多人的聚會,他要把新奇和精彩的一切都拍下來。他的相機總是不停地閃爍著,拍城市的高樓,拍大海和沙灘,拍每一位文友的微笑。當文友們把手中的鏡頭對準馬勝利時,他卻舉著手擋在前麵不讓別人拍,他說:“醜死了,我長這麼大都沒上過照片呢。”文友們爭著要跟他合影,他也是一口回絕。他說,照片帶回去會嚇到別人的。大家知道他有顧慮,都很尊重他。
柳會長想讓攝影師給大家拍個合影,馬勝利自告奮勇地說:“我給大家拍吧,別看我手腳不靈便,我的攝影技術還是不錯的。”柳會長說:“那怎麼行?你是筆會的成員之一,合影怎麼能沒有你呢?”馬勝利說:“還是你們拍吧,我這樣子會讓合影拍砸掉的。”不管柳會長如何做工作,馬勝利就是不肯讓自己的形象出現在鏡頭中。可是這麼大的筆會,不給大家留張大合影怎麼行呢?作為筆會的組織者,柳會長的眉頭鎖了又鎖。
轉眼一天的行程就將結束了,最後一個景點是怪石灘。這裏怪石林立,有的像人、有的像妖怪,有的站著、有的蹲著,似乎每一塊怪石都是一個做著怪相的人。柳會長跟攝影師耳語了幾句,然後叫大家先停一停,準備在這兒給大家拍個合影。文友們個個都被弄得莫名其妙,這麼個怪石林立的地方,怎麼能拍合影呢?柳會長說,這裏是怪石灘,我們今天就拍一張怪相的合影,大家可以站著、蹲著、歪著、斜著,模仿這些石頭做著各種各樣的怪相,但是誰都不能拉下。
大家突然明白了柳會長的意思,把馬勝利拉到中間,盡情地用自己的手、腳和臉部的表情作出怪模怪樣的樣子。哢嚓一聲,一幅幾十個人同時做著怪相的畫麵變成了定格。
拿到照片的時候,大家都笑得前仰後合。隻有馬勝利沒笑,他拿著平生第一張照片,用顫抖的手默默地跟柳會長握手,跟大家握手,感覺鼻子酸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