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驢說(1 / 1)

用“驢說”做標題,我的用意並非要跟韓愈寫的《師說》一爭高下。

把中學語文教師比喻成驢,專利並不屬於我,而屬於當代散文研究學者、北師大中文係教授劉錫慶先生。作為一名中學語文教師,對這個比喻我是在辛酸中倍感親切的。應試教育的體製就跟磨道一樣,你一旦當上語文老師,你的任務便跟毛驢一樣,準備把那根應試的指揮棒套到脖子上,年複一年地轉,體製的力量使你跑不出這個磨道。這就是怪圈。現在語文教育中存在的種種弊端許多語文教師也非常清楚,語文教育,誤盡天下蒼生,這蒼生中有學生,也有千千萬萬的語文老師。但是你身入磨道,毫無辦法掙脫。多一份清楚,無非是多一份“鐵屋”中的痛苦。如果“塌腦”(溫州方言,指頭腦過分簡單)一點,反而更容易去適應這個怪圈,更無那種“有心殺賊,無力回天”的痛苦。一位高三語文老師激奮而言當前的語文考試卷,魯迅、巴金、郭沫若肯定答不上來!不僅如此,那些通過高考進校的大學生,在一二年後也仍然難以通過這種考試。

雪化了變成什麼?這樣的填空題你會做嗎?告訴你,標準答案是“變成泥和水”。如果你也和一位9歲的小女孩一樣天真地填上“變成春天”,那麼,準備和她一起哭鼻子吧!扣你的分!

再給你做一道題目:天上的雲彩像什麼?標準答案是像棉花。一個小女孩寫的是像黃瓜,她說她那天看見的那條細長的雲彩就是像黃瓜,她至今仍耿耿於懷,不知錯在哪裏。你能告訴她嗎?

類似於《學問中國》一書裏這種令人心酸的教學故事在我的日常教學工作中俯拾即是。作為一個教語文的人你怎能不悲哀呢?驢的悲哀,“磨道”外的人能理解嗎?

麵對這樣的考試,麵對這樣的標準答案,驢夫複何言!驢在日複一日的教學工作中,每天都要碰上許多“塌腦”的題目,每天都忙於把一些愚蠢的標準答案灌給學生,每天都要按“字、詞、句、段落大意、中心思想、寫作特點”把一篇篇課文五馬分屍。驢自己做學生的時候也天天跟老師學分段,分了幾千節語文課至今仍無法體會其妙用,唯有一份厭倦和無奈。據汪曾祺回憶,他的《北京胡同》一文麵世後,圈內圈外,好評不斷。唯有其上小學的小孫子說寫得不好,汪老驚問何故,小孫子的答案是《北京胡同》不好分段!汪老這一回,是確確實實嚐到了盛行於中小學語文界的分段術之威力了。

人們說教師是靈魂的工程師,但是應試教育的指揮棒下,最具人文性的語文教學已日漸成為一種語言文法的訓練和寫作技巧的訓練,它其實和靈魂已毫不搭界了。語文教育已成為一種機械工作了。早已設計好的中心思想和標準答案早已取消了學生自由發揮的餘地和老師獨立思考的權利,多少語文老師,一輩子都不能“站著”教語文,而是“跪著”教語文,跪向標準答案的語文老師還是一個腦力工作者嗎?擁有才華和良知,竟然成為一個中學語文教師最大的不幸!

智者說,這世界對於善於思考的人來說是個喜劇,對於喜歡感受的人來說是個悲劇。然而,對於中學語文教育,我感受時,隻有悲哀;思考時,唯有悲憤。

悲憤之餘,作此《驢說》以誌之。

1999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