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初謀士範文程
一、淪身為奴
範文程,字憲鬥,生於明萬曆二十五年(1597)。其先世於明初自江西貶往沈陽,“居撫順所”。他的曾祖在明嘉靖時曾任兵部尚書,祖父範沈曾任明沈陽衛指揮同知。範文程自幼好學,才智過人,於明萬曆四十三年(1615)在沈陽縣學考取了生員(秀才),時年僅18歲。正當範文程躊躇滿誌,決心在仕進道路上有所作為的時候,災難來臨。萬曆四十六年(1618),後金政權首領努爾哈赤帶兵南下,攻克撫順等地,大肆擄掠,並將所得人畜30萬分別賞賜給有功官兵,21歲的範文程身在被擄之列,從而淪身為奴。
後金是我國東北部女真族(滿族前身)建立的一個少數民族政權。女真人是我國境內一個十分古老的少數民族,其先祖是春秋戰國時代的肅慎人;後漢、三國時被稱為“捐委”;北魏時叫“勿吉”;隋、唐則為“靺鞨”;唐昭宗天複三年(903)之後,正式改稱“女真”。我國曆史上唐代的“渤海國”以及與北宋對峙的“金”,就是女真族相繼建立的少數民族政權。
進入明代以後,居住在長白山以北、東濱大海及黑龍江流域廣大地區的女真族分為海西、建州和野人三大部。由於明朝統治的日漸腐朽,官府對女真人的壓迫日益加深,女真族與明廷的矛盾也日趨激化。明中後期,懦弱無能的統治者回天無力,隻好采取“分而治之”。利用其內部爭鬥、壓製女真族日益高漲的反抗情緒。當時,明有個“鎮遼”武將叫李成梁,千方百計地激化海西女真和建州女真的矛盾。他首先利用海西女真哈達部酋長王台殺了原建州右衛都督王果,為了斬草除根,李成梁進而又於萬曆十年(1528)派兵支援圖倫城主尼堪外蘭攻打王杲之子阿台。阿台之妻是努爾哈赤的堂妹,努爾哈赤的祖父叫場和父親塔先趕至阿台所在的古河城外,讓尼堪外蘭暫停進攻,由他二人前去勸降。由於勸降未成,明軍與尼塔外蘭聯手破城後血腥屠殺,入城勸降的二人也在亂軍之中被誤殺,因此努爾哈赤非常仇恨明朝。
萬曆十一年(1583),25歲的努爾哈赤終於以父親遺留下來的13副鎧甲舉兵了。他首先攻克了圖倫城,城主尼堪外蘭倉皇出逃,努爾哈赤率兵窮追不舍,沿途征服了一個個女真族部落,他最終殺了仇人,並統一了女真各部。
萬曆四十三年(1615),雄心勃勃的怒爾哈赤在實力日益壯大的基礎上,終於宣布建立“大金”(史稱“後金”)政權,建元“天命”。58歲的努爾哈赤因此登上了可汗寶座。後金政權建立後不久,努爾哈赤便以“明無故生事,殺其父、祖”等所謂“七大恨”誓師,向明朝開戰。
天命三年(1618),努爾哈赤率精兵強將2萬餘人鼓行而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攻取了東州、馬根單兩城。隨後,他又派“商隊”50人先發,以重兵潛隨其後,乘夜雨初晴之際,突至撫順城下,一舉拿下了撫順,於是便出現了前文所述的包括範文程在內的明朝人畜30萬被擄的一幕。次年,又經薩爾滸一戰,沉重打擊了明朝“邊兵”,雙方實力對比改變。
努爾哈赤在短短數年之間,便攻占了遼河以東的全部地區,矛頭直指遼西。由於薊遼經略孫承宗、寧前兵奮道袁崇煥等幾位仁人誌士的苦心經營,才確保了關外四年左右的平安。僅明廷好臣魏忠賢專機,卻革了孫承宗的職,還撤除了許多要塞和據點,使禦敵防線大為削弱。
天命十年(1626)初,努爾哈赤親自統帥13萬大軍乘虛長驅直入,“南至海岸,北越廣寧,大路前後如流,首尾不見,旌旗劍戟如林”,浩浩蕩蕩,直通寧遠城下。此時,袁崇煥身邊隻有2萬人馬,孤立無援,處境維艱。但在他的感召下,寧遠全民皆兵,嚴陣以待。
二月二十日,努爾哈赤指揮八旗精銳以裹鐵車牌、勾梯等攻城器械蜂擁而上,袁崇煥命發紅夷大炮猛烈轟擊。後金兵在鐵皮車的掩護下,一直到城牆底下挖起城來,明軍一麵用棉油火把焚燒敵軍,一麵組織敢死隊維城出擊,屢次殺退了敵人的進攻。
對日,後金軍又乘夜襲擊,仍難以得手。至26日,不得不撤圍而去。
努爾哈赤自25歲起兵以來,曆時43載,自命“戰無不勝,攻無不克”,沒想到受挫於袁氏,自此積鬱生疾,未到一年便去世了。
努爾哈赤死後,他的第八個兒子皇太極於天命十一年(1626)即了汗位,改元天聰。皇太極登基後,開展各項改革,範文程一生中的轉機也隨之來到。
二、因禍得福
皇太極即位後的第八天,便讓所轄漢民“分屯別居,編為民戶,選漢官之清正者統之”,從而使莊園百分之四十奴隸身份的漢民壯丁恢複了民籍。不僅如此,皇太極還更新觀念,拋掉了其父對漢族知識分子的偏見,多次選拔和薦舉漢族與蒙古族官員加以“量才錄用”,贏得了不少漢族與蒙古族有識之士的支持,心甘情願“實心齊力報答皇恩”。
天聰三年(1629),皇太極設立文館,要求文館“以曆代帝王得失為鑒,並以記功之得失”。這就不由得使人聯想到一代名君唐太宗關於“以銅為鏡,可以正衣冠;以古為鏡,可以知興替;以人為鏡。可以知得失”的名訓。皇太極設文館,實在是為了知興替。明得失。
文館設立後,便急需有用之才供職其中。所以在同年八月,皇太極又頒布了一道上諭:“自古國家文武並用,以武功勘禍亂,以文教佐太平。朕今欲振興文治,於生員中考取其藝文通明者,優獎之,以昭作人立典。請貝勒以下滿、漢、蒙古家,所有生員俱令考試。於九月初一日命諸臣公同考校。各家主毋得阻撓。有考中者,仍以別丁賞之。”範文程就屬於文中所說“生員”的範疇,由於這些人被俘後作為戰利品賞賜給了有功人員,從而變成人家的家奴,故上諭特別關照其主人“毋得阻撓”。並答應凡考中被選拔走的,另外賞賜家丁代替。
這次應試的生員共計300多名,考取了近200名,範文程有幸名列其中。如此,範文程因禍得福,憑著自己的聰明才智,從一個奴隸一步步登上了群臣之首的顯赫官位。
《清史稿》對範文程這段經曆的記載與事實很多不符。據《範文程本傳》講,清太祖努爾哈赤攻陷撫順後,文程與其兄便主動去謁見努爾哈赤,努爾哈赤對範文程魁偉的體魄頗有好感,交談後,十分賞識範文程的見解卓越,加之得知他是明嘉靖時兵部尚書的後代,便更加器重。於是囑咐諸貝勒說:“這是名臣的後代,要多加關照。”
若冷靜加以分析,就會覺得這段史料不可信。因為努爾哈赤本人對明朝“書生”非常反感,他認為“種種可惡,皆在此輩”,恨不能殺盡斬絕。而明朝臣民對女真族開始大肆擄掠、肆意妄為的行徑也尤為敵視,在感情上根本無法接受淪身為奴、被女真人視同牛馬的現實。作為明朝元老重臣的後裔,範文程是不會主動去謁見努爾哈赤的,當時根本也不具備這樣的氣氛。實際上,努爾哈赤攻克撫順等地後,對明朝“書生”進行了血腥屠殺,在成批的“書生”引頸就戮時,其中有一人相貌堂堂,儀表非凡,與一般的迂腐書生大為不同。努爾哈赤偶生側隱之心,便放了他一條生路,將其賜給了鑲紅旗下為奴,此人就是範文程。《清史稿》出於對清開國皇帝的美化和對功臣範文程這段受辱經曆的諱莫如深,便采用曲筆手法做了掩飾。
俗語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這句話在範文程身上還真應驗了。皇太極即位後對各項國策所作的重大調整和改革,在很大程度上化解了滿、漢之間的矛盾,使其統治範圍內的漢族臣民逐漸改變了以往的敵視態度,對其也能心悅誠服。也正是這些政策的實施,為範文程的一展才華,提供了絕佳的機會。
三、脫穎而出
天聰三年(1629),皇太極在整頓好內政後,便大舉興師伐明,範文程也隨軍出征。自從努爾哈赤在寧遠被袁崇煥戰勝鬱悶身死之後,皇太極在寧遠、錦州一線與袁崇煥也進行過反複較量,但都以損兵折將而告終。因此,此次在範文程等的籌劃下,改變了進軍路線。大軍由喀喇沁部蒙古人作向導,從喜峰口越過長城,徑入明朝內地。在這次戰事中,範文程獨當一麵,發揮了重要作用。他受命率偏師沿潘家口、馬蘭峪、三屯營、馬欄關、大安口一線進發。以從旁支援主力。範文程智勇兼施,力克五城。明軍曾集中諸城兵力,拚命反撲,將大安四層層包圍。範文程用火攻之計,解了重圍,有力地配合了主力部隊的行動。其後,皇太極率主力西進永平(今河北境),又把留守戰略要地遵化的重任委托給了範文程。明軍乘虛掩殺而來,兵臨城下;其勢甚猛。範文程多方設計,奮力抵抗,以少勝多,確保了後金軍大本營的安全。範文程一次次地建立奇功,被封為世職遊擊。
皇太極在遵化一帶立穩腳跟,便由薊州越三河、略順義、至通州,渡河而直逼北京。袁崇煥曾建議朝廷加強薊門兵力,嚴防後金繞道而入,可惜未被接受,故而使皇太極有隙可乘。皇太極將軍隊一下子駐紮在離北京城關僅兩裏之遙的南海子一帶,明朝上下大亂,慌亂無比。明總兵滿桂等拒敵於德勝門、安定門外;城上明軍發炮助戰,竟打傷了自己的軍隊,連滿枝本人也被損傷。隻好率殘兵躲入城中,坐以待斃。
袁崇煥得知皇太極繞道入關,即揮寧、錦將士回師救助,他率兵馬日夜兼程,跟蹤追擊。到達薊州後,更以兩晝夜300餘裏的速度直追到北京城外,與後全軍在廣渠門外廖戰六小時之久,有力地牽製了後全軍的行動,使其銳氣大為挫傷。皇太極親往袁崇煥陣前察看營寨形勢,見陣堅難破,無法力取。便接納了範文程等人的建議,下令撤兵,從中卻施起反間計來。
原來皇太極這次大舉入關,曾俘獲兩名太監,撤退途中,便暗中命令劇將高鴻中、鮑承先等坐在非常靠近這兩個太監的地方,並故作耳語道:“今天退兵,其實是皇上(指皇太極)設下的計策。前不久,是上獨自騎馬到袁巡撫陣前,跟袁巡撫派的兩個人談了好長時間。袁巡撫跟咱有密約,圖明的事眼看就要大功告成了。”然後,又故意給姓楊的太監一個逃脫的機會,楊太監逃回北京,便把他聽的“重大機密”一五一十地稟報給了崇偵帝。當時,朝中一些反對袁崇煥的人早已紛紛誹謗袁引狼入室,是要脅迫朝廷答應他提出的與後金議和的主張,好與後金訂立城下之盟。崇禎帝一貫師心自用,獨斷多疑,他對袁崇煥本已有了疑心,聽了楊太監的密奏,便不分青紅皂白,召袁崇煥問罪,責備他援兵退留,將其下獄。次年,袁崇煥竟被淩遲處死。真是範文程略施小計,便使明“自毀長城”。
皇太極用計拔掉了袁崇煥這顆眼中釘,馬上消除了後顧之憂,真是喜出望外。他的將領們也因為沒有了心腹大患而紛紛要求乘虛攻打北京,但皇太極卻說:“如今攻城,必能克複。然而若因此損失我一、二良將,即使得到100座城池也不值得高興。”所以,他率軍直搗盧溝橋,進擊永定門外滿桂等四總兵的營盤,4萬明軍被打得四散而逃,一敗塗地。然後,皇太極移軍至通州,向東攻取遵化、水平、遷安、灤州(皆在今河北省境內)4城,分別派兵把守,自己統帥大隊人馬班師而回。看來,皇太極采取的是先消滅明軍有生力量,然後再攻城掠地的長久之策。
皇太極分兵把守四城,原存裏外夾攻山海關之企圖。但他退兵之後,明大學士孫承宗便組織兵力恢複了四城,從而打亂了皇太極的計劃,使皇太極極其震怒。緊接著,又傳來了明軍晝夜趕築大淩河城,以圖進一步收複疆土的消息,皇太極怎能坐視不理!天聰五年(1631)八月,大淩河城才修複了一半,皇太極便率大軍包抄而來。皇太極采用圍城打援戰術,守誠朋軍在“糧絕薪盡,兵民相食”的情況下,隻好投降了。
這次戰役中,有一支蒙古軍投誠了,但因部分士兵不肯投降,竟暗殺了他們的將領,然後紛紛逃去。皇太極知道後十分惱怒,要將剩餘的蒙古土兵統統殺掉。範文程委婉進言說:“未逃之士兵,證明他們有忠順之心,殺之非但於事無補,反會影響大局。”皇太極見範文程遇事能從長遠的利益出發,便愉快地接受了他的建議,從而使500餘條無辜的生命免遭屠戮。
當時,還有一支明軍憑借大險固守西山,屢戰不下,皇太極甚是著急。範文程胸有成分,決計勸降。他單人獨騎,置安危於不顧,直抵明軍寨前,憑三寸不爛之舌,曉以利害。明軍最終被感化,真心實意相投。皇太極大喜,將所降人馬全部撥給範文程統轄。
天聰六年(1632),皇太極繼續攻掠明朝邊地。大軍開進歸化(今呼和浩特)城後,皇太極打算把戰事再次向明縱深推進,於是召集範文程等商議對策。範文程根據雙方的戰略勢態,提出了一明一暗兩套方案:一是憑借高昂的土氣和強大的戰鬥力,長驅而入,直抵北京,逼使明廷妥協。然後,搗毀山海關水門而歸,以壯軍威。要實現這一目標,從雁門關進軍最為便利。明軍於此防範不嚴,沿途阻礙不大。且沿途居民較為富裕,對籌措軍馬糧草十分有利。大汗若顧慮師出無名,可這樣曉諭百姓,就說察哈爾汗已經遠遁,他的部屬皆已歸在我的帳下,現打算與明朝議和,苦於路途遙遠,難以徒步跋涉。今借你們的馬匹讓新歸附的察哈爾汗部騎用。若議和成功,當償還你們的馬;如若議和不成,雙方兵戎相見,賴天保佑,疆土歸我所有,一定免除你們這一帶幾年賦稅,以補償戰爭給你們所造成的損失。這樣,便可以堂堂正正地出師。如若不然,則可寫信給明守疆大吏,讓把我方議和的主張轉達給他們的皇上,並限期讓他們作出答複。料定明廷文臣勾心鬥角,邊疆互相推倭,必然延誤逾期。我們便可以此為借口,出其不意,攻其無備,乘隙直搗北京。因為後者是一條借議和之名以麻痹明方,趁機采取突然行動,以行攻戰之實的計謀,故我們稱其為“暗”的一手。皇太極雖然未能將此計策付諸實施,但僅從範文程慮事之周到、計劃之繽縝,並能知己知彼,對明朝內幕了如指掌幾項而言,這實在是一條錦囊妙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