啞巴同我說話(1 / 1)

我老家有個啞巴。他總是愛找我“說話”,也就是用手比畫,加上麵部表情特誇張,顯得極其生動。我當然明白他的手語了,也樂得陪他“說話”。有時,我也給他當翻譯,在啞巴和他人之間當橋梁。不是我發明了橋梁,而是啞巴發現了橋梁。每當我給他當橋梁時,他總是“啊”、“啊”地手舞足蹈。

啞巴和我好,我總該送點什麼東西給他。在我考上大學那年,我將家裏的一部收音機送給他做紀念。要知道,20多年前,收音機可是個寶貝,不管怎麼說,那也是一部家用電器呢。當時,我也不知道是怎麼想的,為什麼要送收音機給他。因為,啞巴是聽不見聲音的。據我所知,啞巴必是聾子,即便有聽力,有反應,嘴巴也表達不出來什麼。也許,我送收音機給他,就是讓收音機陪著他“說話”的,也就相當於我同他“說話”了。

許多年過去了,我一直惦念著啞巴。我離開老家後,也回去過幾次,啞巴知道了,馬上就跑來看我,懷裏抱著我送給他的那部收音機。我們“說”啊“說”啊,“說”不完的知心話。啞巴還當眾打開收音機,收音機流淌出甜美的歌聲,啞巴雖然“聽”不見,卻顯得陶醉極了。

許多人都笑了,問啞巴“聽”見了什麼。

啞巴指指我,比畫著手勢“說”,我送給他收音機,就是讓他高興的。

去年,我又回了一次老家。人們爭著告訴我啞巴的新故事。你不知道,龍哥——啞巴他走到哪裏,都抱著你送給他的收音機。收音機裏播新聞,他總是煞有介事地“傾聽”,聚精會神的樣子,傻得很。他能“聽見”什麼?什麼也“聽”不見嘛。可他每天都“聽”,總是特別認真地“聽”。當然,他也不是一個人“聽”,而是放大聲音,讓大家一塊“聽”。嘻,別人當然能聽見了。可是,他“聽”不見啊。“聽”不見,也要“聽”,這不是神經病嗎?這是典型的神經病啊!龍哥,你送給他收音機,不是讓他害病嘛!

是這樣嗎?我很奇怪。

不要奇怪,龍哥,我們不會騙你,你真的把他害了。你想想,一個聾啞人,什麼都聽不見,什麼都不會說,卻一天到晚抱個收音機,讓收音機和我們“說話”,給我們灌輸大道理。大道理誰不懂啊!這不是讓我們煩死了嗎?我們煩死他了!

我無言地笑了。我發現啞巴做這件事兒,很有趣兒很有味兒。

龍哥,你不要笑。這也怨你,不該送收音機給他。他又“聽”不見,卻拿來讓我們聽,這是不尊重人啊。你還是把收音機收走吧,不要給他了。這件事,隻有你能辦得到,解鈴還需係鈴人嘛。

聽到這樣的話,我簡直接不上腔了。說實話,我決不能從啞巴那裏收回收音機,送人家的禮物,怎麼能朝人家要回來呢?再說了,我要回來,又有什麼用呢?最好的方式,還是我找啞巴“談談”,讓他把收音機放好,明“話”告訴他,沒人愛聽他播放收音機。

於是,在一個風和日麗的下午,我與啞巴進行了“談話”。啞巴見我來到他家做客,高興極了,特意拿出收音機給我看,還放節目給我聽。我比畫著,指著收音機“說”,收起來吧,我是特意來請你把收音機收好的,再不要把它拿到大庭廣眾麵前窮顯擺了。

啞巴一愣,半天才明白了我的意思。他嘴裏哇哇地叫著,比畫著手勢“問”: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他一連“問”了三個為什麼。我費了半天勁,才給他“講”明了道理。

啞巴盯著我,眼神裏露出了異樣的目光。但他還是“答應”我了,表示不再把收音機拿出來給人添堵。

又過了些日子,我因急事回了趟老家。辦完事,我抽空去看了啞巴。啞巴見我來了,很興奮,“說”了很多話,並打開抽屜,讓我看他封存的收音機。其實,我並沒有檢查他的意思。他這麼做,反倒讓我不好意思了。

啞巴拿出了一隻喇叭,當著我的麵,嗚哩哇啦地吹了起來,吹得很不成調。不過,他臉上的得意卻很明顯:怎麼樣,我吹得好聽嗎?

這令我感到意外。說什麼好呢?我衝啞巴伸出了大拇指,又圈起拇指和食指,打出了“ok”的手勢。

啞巴笑了,越發起勁地吹起了喇叭。

離開啞巴家的時候,我聽見有人說:聒噪,真他媽聒噪!

我什麼都沒說。一種崇敬感油然而生。我心裏想,怎麼讓啞巴吹成調呢?給他請個老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