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2 / 3)

海塞斯沉默很久,發話道:“繼續往下說。”

陳家鵠清了清嗓門,接著說:“替代密碼的特點是隻有密表,沒有密本,或者說密本是公開的。但如果能進行複雜的替代,給人的感覺也是高深莫測的,就像一個玩牌高手玩紙牌,可以玩種種魔術出來,讓人眼花繚亂,心智迷鈍。密碼就是魔術,偽裝的魔術,如果玩得好它完全可以瞞天過海。”

海塞斯打斷他說:“這個你就不必多作說明了,我就是個玩紙牌的高手,幾年前我失業時,曾一度靠玩紙牌謀生,一副牌在我手上可以玩出一個人生、一個世界,可以做出所有人意想不到的精彩表演。”

“所以,一般人是玩不了的。”

“是,需要長時間的專業訓練。”

“薩根作為使館的一個專職報務員,他對國際通用密碼本一定是精通又精通的。因為精通,所以有條件、有可能把它玩出花樣來,玩得讓人眼花繚亂,一天一個樣,天天花樣翻新。這是他擅長的,叫用人之長,也可以說是投其所好。他一定喜歡玩它的,就像我們學數學的人迷戀博弈術一樣。因為精通,又喜歡,他會盡情地玩,不知疲倦,不厭其煩,今天A是B,明天A是C,後天A是0或者1,等等。總之,像玩迷宮一樣的玩。他這樣花樣百出地玩時,他也許有足夠的自信,一般人是識不破他底細的,這也是他敢這樣玩的理由。我甚至懷疑,即使日本人手上有現成的密碼讓他用,他也會嫌煩,棄之不用,建議他們以他擅長的這種方式來加密編碼。這也是你們美國人的習慣,不願被人指使,愛指使人聽你們的。”

談鋒甚健啊。

這就是陳家鵠,平時話不多,可說到他感興趣的事時,話比誰都多,旁征博引,比喻、例子一大堆,非讓你叫停不可。海塞斯用哈哈大笑打斷了他濃濃的談興,“夠了,我不是陸從駿,是個隻會看熱鬧的外行,我是你的老師,你不需要說得這麼透徹,點到為止就行了。現在,我要問你,這個想法你是剛才有的,還是?”

陳家鵠莞爾一笑,“想法是剛才有的。”

海塞斯指指門口,“就我在外麵抽煙的功夫?”

陳家鵠點頭稱是,“但想的過程早就開始了,剛才不過是瓜熟蒂落。”

海塞斯走開去,好像要思考什麼似的,卻突然回過頭來對陳家鵠笑道:“看來天使已經來過這兒了,就是不知道他是真的還是假的。這麼說吧,我從經驗上不相信你說的,但是你確實又以一定證據說服了我。所以,我願意把它帶回去讓演算師給你算一算。”

“不必了,我還是自己動手吧。”

“怎麼,你是怕我嫖竊你的成果?”海塞斯有點做賊心虛。

“教授,你想到哪裏去了,我不過是想這工作量很小,也就是熬一個通宵而已,沒必要麻煩他人。”

“如果你猜對了,理論上說你演算的最大值有1096次(即26個英文字母加上10個阿拉伯數字,36×36=1096)。”

“實際上……”

“實際上隻有282次。”海塞斯搶過話頭,指著電報對陳家鵠說,“我知道你要說什麼,這份電報除了十個數字外,隻出現了七個英文字母。原則上數字一般不會與字母互相替換,也就是說你要替代的分別隻有十個數字和七個字母,兩項相加總計為282次(即(10×10)+(7×26)=282)。”

“對。”

“所以我還是趕緊走吧。”海塞斯拿起煙鬥,邊走邊說,“如果你運氣好,也許我還沒有回到辦公室你就大功告成了。”

陳家鵠站起來,自嘲說他是初次掌勺,不要對他期望過高。海塞斯詭秘地笑笑,說:“公開幹是第一次,以前悄悄幹的成績都被我占為己有了,還得了不少獎金呢。”說著掏出一遝錢來遞給陳家鵠。陳家鵠驚愕地看著他,“你幹嗎?”海塞斯笑道:“我已占了你的名,再占你的利,晚上就睡不著了。”陳家鵠說對他最好的獎勵不是這個。“你需要什麼我知道,”海塞斯說,“又在想你的嬌妻了,要回家?”看陳家鵠點過頭後,他爽快地回答,“好,這一次你要猜對了,我一定想方設法給你爭取。”陳家鵠說:“這話我可記在心上的,這錢嘛,你還是拿走。”說著,將錢塞回教授手裏,把他往門口推。

“對不起,我要為我的機會奮鬥了。”陳家鵠說,打開了門,請他走。

海塞斯笑著搖搖頭,揣上錢別過。出門的時候,他忍不住又回過頭來情深款款地看了陳家鵠一眼,他發現,這個中國小夥子不僅外表長得英俊,而且內心也非常單純、善良、真誠,對心愛的妻子一往情深,禁不住有點自歎弗如。

回到辦公室後,海塞斯沒有休息,而是衝了杯濃濃的咖啡,一邊喝著,一邊按照自己的思路,潛心分析研究起那些截獲的敵特一號線的電報來。他雖然當時對陳家鵠的奇思怪想有一定認可,但回來仔細一想還是覺得有點離譜。他總覺得日本作為一個軍事和密碼都相當發達的強盜國家,外派特務不可能使用簡單的替代加密技術。他又想,自己和陳家鵠不能在一株樹上吊死,他們得從不同的側麵包抄,即使兩個人都不行,至少也是證明了兩條死路。所以,他依然還是按照自己的老思路作業。

第二天早上,海塞斯起床後迫不及待地直奔附院,他還是好奇陳家鵠有沒有給他弄出個驚天大喜。結果剛進院門,遠遠地,就看見陳家鵠像隻鳥一樣蹲在一截石坎上,舉目望天,沉重的姿態不言自明,他的一夜努力已然付諸東流。

海塞斯從後麵悄悄地繞過去,臨近了才突然冒出來,對陳家鵠笑道:“辛苦了一夜,以失敗告終。不過,不要這樣鬱鬱寡歡,你以為是我當眾表演紙牌魔術,隻準成功,不能失手的?你是在破譯密碼,一千次失敗能夠換來一次成功就已經是幸運之極了。”

陳家鵠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許久才冷不丁答非所問地說:“我感覺自己跟一個影子糾纏了一夜,我老看見他在我眼前晃,可就是抓不住他。”

“我給你潑盆冷水吧,”海塞斯走上前,正對著他的目光說,“也許影子隻是你想象出來的,事實上它並不存在。昨天回去,我冷靜想了很久,還是覺得你太異想天開了。”

“不,”陳家鵠霍地立起身,正經八百地申辯道,“絕不是我臆想的,我清楚地看見了他,可就是摸不到,像在玻璃的另一邊。”

海塞斯一時無語,他思忖著該怎麼才能打消他的古怪念頭,讓他跟著自己思路往前走。從某種意義上說,海塞斯連日來的努力已經開始有所回報,他也覺得自己已經看見過有影子一樣的東西在他眼前晃晃悠悠,也許再接近一些,一個真實的家夥將會從天而臨。

自偵聽處偵控薩根與南京宮裏的電台以來,迄今已截獲上線來電11封,下線去電13封,共計24封。其中一半電報,反映什麼樣的事情基本是明的,比如西郊被服廠被炸的當夜,下線對上發長電一封,其意一定是彙報轟炸戰況。再比如,糧店少老大一行被斃後三小時,下線又向上發電一封,其意思也是不難估摸的。再比如,杜先生找密特先生狀告薩根的當天夜裏,電台最後一次聯係,先是薩根去電(電文很短),半小時後宮裏回電(電文更短),之後電台就消失了,至今沒有露過麵。薩根去電內容自可猜測,肯定是在向上報告:他被懷疑了,怎麼辦。諸如此類。海塞斯統計了一下,這樣的大致可以猜到電報內容的電報現有七封,他需要找其中之一作為突破口突圍。隻要撕開一道口子,正常情況下後麵的工作就容易做了。

找哪一封電報作為突破口發力?

海塞斯經過反複研究、比較,最後確定的是南京宮裏下發給薩根的最後一封電報。這封電報如下:

電文的前三行,屬格式內容,其實可以置之不理,無非是發報方、接收方和發報的時間、電報的等級等相關說明,電文的真正內容是在後麵一串假名上。這些假名海塞斯業已破譯,可以換算成如下數字:

8771 2169 5755 5050 4311

8892 2173 4169 # 8932 7244

1006 9791 2000 6539

總計十四組數碼,一個假名。可以想見,中間那個孤零零的假名,多半是標點符號,此外的十四組數碼,各代表一個字。也就是說,這是一封有十四個文字的電文,電文的大概意思基本上可以揣摩出來,肯定是在通知薩根暫時不要聯絡、等候通知什麼的。

海塞斯為什麼要從這封電報著手突破?首先是這封電報短,越短越好;其次他認為該電報可能有的意思相對比較確鑿、固定,至少“暫停聯絡”的意思是確鑿無疑的,因為事實已經證明從此後電台就啞了,消失了。根據該電文的字數和可能的意思,海塞斯預測,他需要羅列排猜的句式總和,不會超過兩千次,現在他已經排除近一半,如果運氣好的話半個月內必見分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