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果爾達又一次走在逃亡的路上。

她不知道該往哪裏逃,怎麼逃。隻有一個想法是明確的,那就是逃。

逃出哈爾濱,逃出魔鬼樓的陰影,逃出日本人的魔掌,然後好好地把魔鬼樓的事情告訴天下人。這樣才對得起她死去的丈夫闊夫曼,還有那個用自己的死換取她的生的藤野太郎。

想起闊夫曼,果爾達的心就痛起來。果爾達抬頭仰望。在那一碧如洗的天空裏她仿佛看見了天堂。還有她的闊夫曼,此刻正在天堂裏對她微笑呢。

天堂好哇。那裏沒有黑暗,沒有殺戮,沒有寒冷……

突然,果爾達看見一些人聚在一起,看貼在牆上的一張紙,她也湊過去看。那是一張通緝令。上麵赫然印著她的照片。果爾達的心怦怦地跳著,急忙從人群中退出來。低下頭,急匆匆地走。一顆心跳到了嗓子眼兒。沒走幾步又看見一張通緝令。和前一張一樣,上麵印著她的照片。

果爾達覺得,自己是臉上被刺了紅字的人。情況很危急。周圍是天羅地網,也許無論怎麼逃,也逃不掉了。

果爾達鑽進一家眼鏡店,買了一副有很寬敢南邊的眼鏡。她沒敢買墨鏡,墨鏡太惹眼,好像要把秘密寫在臉上似的,有點兒欲蓋彌彰。她戴上眼鏡和新買來的鴨舌帽,像個男人似的,大步流星地在街上走。

走過柳大成家的時候,果爾達的目光往裏麵溜了一眼。真想進去看看她的思帝恩,這是她在這世界上唯一的親人了。可是不能,她不能,不能把危險帶給那個家,帶給那些好心人。

果爾達帶著無限的依戀往那小房子裏看了一眼,然後就低下頭,毅然決然地走開了。

在大街上,柳大成也看到了那張通緝令。被通緝的人正是他要找的人。那個果爾達,那個猶太女人。她究竟犯了什麼事?為什麼到處都在抓她?

柳大成不知道。此刻,柳大成心裏隻有一個念頭,就是要幫助果爾達,要救她,為了果爾達那雙憂鬱的眼睛,為了思帝恩的眼淚。

果爾達走,走,一直向北走。她懷裏揣著一張地圖,心裏想,隻要逃出哈爾濱,逃到人煙稀少的地方,不會有人來追她,她的命就保住了。過了這一陣風頭,她再回來找思帝恩。同夫曼不在了,今後隻有母子倆相依為命了。

疲於奔命。披星戴月。又餓又渴。偏偏身體又不做主,在這個時候生起了病來。先是一陣一陣地發燒,燒得就好像火炭兒一樣。後來又是一陣一陣地發冷,冷得不停地打哆嗦,好像掉進了冰害一樣。

果爾達憑症狀覺得,這病像在疾。也許在魔鬼樓的時候就感染了,這時候開始發作。

果爾達渾身發抖。一會兒冷得縮作一團,一會兒熱得大汗淋漓。大汗被北風吹幹,於是身體叉開始新一輪顫抖。經過幾輪這樣的折騰,果爾達感到自己的體力已經耗盡了。

她頭一暈,隻覺得眼前盡是一些紅的、黃的、綠的光環。好像一個個彩色的小碟子。她感到一陣目眩,就不由自主地倒在那片彩色的小碟子裏了。

果爾達隻來得及輕輕歎息一聲,就暈倒在雪地上。

那時候哈爾濱的冬天,冷!隔三岔五就大雪漫天。地凍得結結實實,好像一個大冰塊兒。人的腳踩在上麵,沒多久就把身體的熱乎氣兒給吸走了。於是人也變成了一個冰塊兒。

有錢的白俄女人穿起華貴的組皮大衣,戴起組皮帽兒了。有的還圍起了藍狐領兒、銀狐領兒。一看就雍容華貴。

愛保養的日本女人這會兒都不出門了。躲在溫暖的屋子裏煮那滋補的火鍋,聊慰鄉愁。

中國女人大棉襖二棉褲地穿了個結實。那棉襖棉褲厚的,戳在地上就立在那兒,不倒。

果爾達很羨慕她們。不管日子過得咋苦咋難,總有幾個人是她們的親人,總有一塊地方,是她們的家。可是她果爾達,卻是在風雪嚴寒中無家可歸的女人。丈夫已經不在人世,兒子隻在想念中。如今疾病叉像一記重拳,出其不意地打倒了她。

一簾風雪!

果爾達倒下的地方漸漸被白雪覆蓋,遠遠看去好像一個小小的墳包兒。隻是因為她的呼吸而形成兩個小小的氣孔,一般人不會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