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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月,在全世界各地,反猶太人的浪潮都是高一陣低一陣的。
潮聲高漲的時候,猶太人仿佛都銷聲匿跡了。潮聲低的時候,他們又像那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的野草一樣,一點兒一點兒地冒出來。
這是一個堅韌的民族、聰明的民族。有他們的地方很快就有商店、銀行、酒吧和咖啡屋。他們會帶著和藹的微笑,精明地做生意。他們善於積攢、投資、建設。有一點兒陽光,他們就會燦爛。生活稍稍一安頓下來,他們就會把日子打理得井井有條。
那段日子,在哈爾濱,雨後春筍般地冒出一些猶太人開的店麵、銀行、餐館、酒吧、旅店……他們還建立了自己的“公會”,專門接納那些剛剛到哈爾濱落腳的猶太人。他們辦起了音樂學校、美術學校、外語學校,給那些從不同國家來哈爾濱的猶太人搭起語言的橋、藝術的橋。
猶太人的公會組織了自己的演出團隊。思帝恩被請去拉小提琴了。
這件事使思帝恩興奮不已。那天,思帝恩從外麵回來,一下子摟住果爾達:“媽媽,媽媽,明天我就要去登台演出了。”
“好哇,好哇,這是多麼好的事情啊。”果爾達由衷地笑著,撫摸著思帝恩的頭發說。忽然,她的目光變得有些落寞:“要是你爸爸知道就好了。”
“媽媽,我不明白,你為什麼不去找爸爸?還很少提到爸爸?
難道你不想念他嗎?”思帝恩說。“你爸爸他……”
“他怎麼啦?媽媽,你告訴我,他怎麼啦?”“他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去了。”
“那他不要我們了嗎?”
“他要。他是我們最親的親人。他怎麼能不要我們呢?我們以後會見麵的。”果爾達說。
“什麼時候?”
“在很久很久以後。”
“媽媽,我很想念爸爸。我該怎麼樣讓爸爸知道我在想念他呢?”
“祈禱吧,祈禱吧。你把每天的思念都放進祈禱裏,就像給上帝打電話一樣。上帝會轉告他的。”
“那上帝的電話號碼是多少?”
“思帝恩,上帝在我們心裏,爸爸也在我們心裏。”果爾達說。思帝恩聽著這些話,聽得似懂非懂。爸爸和上帝在一起?那爸爸是在天堂裏嗎?不是說人去世以後才能去天堂嗎?爸爸怎麼就去了呢?莫非爸爸已經去世了嗎?
一個又一個奇奇怪怪的問題困擾著思帝恩的心。他想繼續問媽媽,可是一看見她那憂鬱冷峻的臉,隻好打住了。
於是這一對母子之間仿佛隔了一道牆,這道牆就是闊夫曼———果爾達的丈夫,思帝恩的爸爸。這是一個謎、一個秘密。
因為媽媽不去找爸爸,思帝恩很生氣。他覺得,這是媽媽對爸爸的不忠。終於有一天,思帝恩對果爾達說:“今天晚上我不回來了。”
“為什麼呀?”果爾達問。
“你不去找爸爸,我去找。我一定要找到他!”思帝恩說這話時,已經是淚流滿麵。血濃於水的親情每時每刻都在呼喚著他,使他無論如何也不會忘記爸爸。爸爸是思帝恩心裏的一盞明燈、一尊偶像,是他的榜樣和力量。
怎麼能沒有爸爸呢?沒有爸爸的日子將會多麼黑暗。可是媽媽為什麼不急不慌,不去找他呢?
“思帝恩,你不要去找。總有一天我們會見到他。”
“什麼時候?在哪裏?你不要跟我說,很久很久以後,在天堂。”
“其實,天堂就在我們心裏。我們在哪裏,哪裏就是天堂。”“那麼,在這裏,這個叫哈爾濱的地方,是我們的天堂嗎?”
“是的。它是。它是我們通往天堂的一個車站。”
“我不聽你說這些,我要去找爸爸。不管他在天堂在地獄,我都要去找他!”思帝恩很執著,很任性。
“思帝恩,媽媽要告訴你……”果爾達哽咽著,說不下去了。“告訴我什麼?”思帝恩挑起那濃濃的眉毛問道。
“哦,沒什麼。”果爾達想了想,把到嘴邊的話叉因回去了。
“媽媽,你一定有什麼話要告訴我。你告訴我,你告訴我!”思帝恩焦急地問著。
“嗯,沒什麼,真的沒什麼了。”果爾達說。她想了叉想,還是不願意把闊夫曼的死訊告訴思帝恩,不願意讓兒子的心因為父親的死早早地蒙上陰影。
不說了,還是不說了。多少的苦,多少的難,都讓我一個人承擔吧。果爾達這樣想著,再一次報緊了她那薄薄的嘴唇。她的神色憂傷而淒苦,臉上籠罩著灰色的陰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