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2 / 2)

天地之間,這樣一對年邁老人,這樣悲傷地想著,漫無邊際地走著,一輛又一輛公交車在身旁停下,車門開了,關了,開走了……他們沒有上車的念頭。人們誰也猜不出他們要幹什麼,他們的身影慢慢消失在行人的視野裏。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夜幕最後籠罩住大地。

老人走後,羅鵬安靜下來。他還一直在整理著有關甄峰的物品和材料,這是案件移交時留下的。他過後要把這些情況記錄報給省高院負責二審的辦案法官,最後歸檔結案。雖然後期案件他們沒有參與審理,但前期的調查工作主要是他和珠蚌市檢法戰線的同誌們攜手進行的,他最清楚案件的前後原委和真實情況。老人說得對,兒子一人做事,全由他一人擔著,憑啥讓別人跟著背黑鍋,被世人戳脊梁?他在想,那麼善良的老人和質樸的生活環境,絕對賦予了甄峰快樂天真的幸福童年,給了他最初的人生啟蒙教育和引領,至於後來工作後的改變,那是與父母家人沒有任何幹係的。如若甄峰有靈,這也該是他的心願,這樣他一個人遠行會輕鬆許多的。時間長河的遷徙,給每一段流程注上標簽:時代永遠進步和獨立,社會製度和文明更傾向貼近人文關懷。若是時光倒流許多年,背黑鍋和遭連累的誰知會有多少?羅鵬突然暗自慶幸眼下這個清澈明朗的時代。在此之前,利用辦案空隙他和甄峰有過幾次交流,每次甄峰說自己雖然犯下彌天大罪,無可饒恕,死有餘辜,但罪責自負,他慶幸生活在這樣一個法製健全的時代,這無疑給了他的至親同族一個自由尊嚴和生活權益的大大空間。

羅鵬的心裏始終疑惑,如此短暫時間,甄峰下滑的速度為何快到驚人的程度,不亞於洪水泛濫轟然垮塌的堤壩。這個生命之初的夥伴今天的結局,他是最不願看到的。他們當年畢竟在那樣一個偏僻安寧的鄉村共同度過了快樂的童年。那是人生最快樂的時光,更是每個人最刻骨銘心的原始記憶。每當想到這些,他心裏立刻結滿冰霜。如若生命可以重來,他們或許都願再次設計人生,再成為同學;但一定會在生命旅途上,能彼此忠告和提醒,遠離風險,漠視權力和錢財,一路相互攜手,那麼落馬跌跤的可能性幾乎為零。在曆代文人身上,從來就有勵誌和閑情兩麵。勵誌就是儒家推崇的經世濟用,追求功名,拚搏進取,轟轟烈烈地成就事業;閑情,就是道家所提倡的歸居山野,超脫功名,清靜無為,回到逍遙自在,小國寡民的狀態。觀念分野,各取奔流的曆史河渠,至今沒有合攏。實際上先天下之憂,齊家治國平天下,當然是男兒本色。畢竟有史以來,無數胸懷家國、目光遠大者像騎上駿馬,一路飛馳,成就了輝煌的事業。但退守歸隱、追求淡泊也沒什麼不好。相反這更適合那些六根不淨、欲望強烈和操守底線不高的人。而恰恰結果有多少人選擇了相反的路徑,又不能逃脫庸俗欲望,最後淹沒在洶湧澎湃的生活激流中。甄峰啊甄峰,你偏偏重蹈了這些人的覆轍,多麼可悲啊!別說父母家人為你汗顏,就連我這個同學臉上也感到無光呀……唉,羅鵬走神的當兒,突然想起了那兩位老人,掐算時間,他們該到家了吧?

茫茫的曠野裏,行走著一對步履蹣跚的老人,他們一個在仰天哭號,一個目光呆滯地直盯著遠方,嘴裏念念有詞……但他們都一刻未停息各自心中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