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 回眸來處
大塊的田野上，點綴著各色作物。隨風舞動的高粱如害羞的姑娘，張開紅紅的臉蛋兒向過路人頻頻致意；臥地無聲的山芋秧像無垠的綠色地毯沿田野伸向遠方；路邊的觀楊樹像護衛孩子的哨兵站立成行……學校隱隱約約被甩在了後麵。放學的路上，高矮不一的同學都背著書包整齊地走在隊伍中。“報告！我想尿尿。”隊伍中的一位細高個兒對著隊伍旁邊的一位略矮一點的同學喊了一句。這個規矩是長期形成下來的。學校害怕學生放學後逃學、走失或出現其他意外，不論年級高低，凡同村、同莊、同路的學生都要排成隊伍，選一名路隊長負責，每個同學遇事都要報告隊長。當然尿尿此時也是大事，要下隊才能解決。“羅鵬，老驢上磨屎尿多，不早不晚，偏偏這時候撒尿？”顯然年長一些的路隊長甄峰對高個子不悅。
“你這什麼話？管天管地，管不著屙屎放屁，我撒尿，你管得著嗎？”高個子來氣了。“吆喝，挺有個性嗎？我今天不信這個邪，就不準你下隊解手，下隊我就告老師講，老師叫我負責的，看你怎麼著吧？”路隊長甄峰也頂在氣頭上。
“好吧，你走著瞧，我不下隊，總不能讓尿憋死吧？”羅鵬滿臉不服的口氣。
“哎、哎、哎，都是鄰居，鄉裏鄉親的，何必這樣？又不是大不了的事情。”這時一個矮胖子出來說。
“沒你的事，回隊裏去。”看樣子甄峰對矮胖子態度不悅。“高健，別理他，你要說他胖，他就喘了，自己把自己當人了，有
啥了不起的？”羅鵬嘴裏恨恨的。“哎嗨！我就把自己當回事了，咋辦？我現在是路隊長，我說了算，你就得到家才能尿。隨便下隊，我就要告老師，你還就得罰站，那沒辦法。”甄峰更加得意起來。
“我看你不能得理不讓人，風水輪流轉，誰都會有落難的時候，你照顧他一下，將來或許有一天他能幫你呢？”一位大眼睛男孩也出來調解。
“你小屁孩懂啥，老老實實給我站著，別充好人。”顯然他看不起低年級的大眼睛男孩。
“你這啥態度？不能門縫裏瞧人，你以為你是誰？”大眼睛男孩起火了。
“金輝講得對，他就是狗眼看人低，認為自己家裏比人家硬棒是不是？”又一位男生出來打抱不平，眼睛還瞅著那位叫金輝的大眼睛男孩。
“就是的”，“就是的”，“有啥了不起”，“不就是個路隊長嗎”……幫腔的越來越多了。
甄峰看勢頭不對，一人灰溜溜背書包回家了。“集體罷隊，看你們下午有好果子吃。”邊走邊回頭氣憤地說。
“嘔，我們不用站隊嘍！”“我們自由了!”甄峰一走，路隊解散了。
“啊！羅鵬褲子潮了。”少頃，有人發現了羅鵬褲子不對頭。“哈……羅鵬尿褲子嘍！”“鵬鵬褲子憋炸嘍！”甄皇村的學生一哄而散……學生們打嘴仗的時候，甄皇村也在打大仗，當然不是因尿尿，而是為土地。土地問題在世界、在中國、在每一個農民心中應當都是一個非常重大的課題，應當是縈繞在每個人心中的一個不解的思考，或者是一個懸掛在他們心中的一個大問號。因土地引發的戰爭、矛盾、糾紛和諸多事端有史以來就沒有停止過。甄皇村一樣，看似相處和諧的農人們卻一直為了土地問題隔閡不斷。最多的一年大小“戰爭”會有好幾次，大多因為田頭地邊的小事引起，甄羅兩家也曾因此發生過摩擦，而這次卻是因為宅基地。
放學的孩子湧進莊子的時候，甄峰和羅鵬兩家人吵得正凶。可能是因為甄峰爺爺一頓痛罵發飆的緣故，羅鵬一家人氣勢漸漸軟了下來，在村民的勸阻下有刹馬回家的趨勢。“我晃晃你醒了吧，還像以往壓住我甄家人豪氣，門都沒有，腰裏別個鍛磨錘，這回不是那一回了……”
火氣正旺的甄峰爺爺也被幾名勸架的村民駕到了村頭的一顆大柳樹下坐下。他講這話，恐怕是想起他之前上一輩兩家之間的關係，據講那時羅姓家勢上略勝於甄家。他是村裏有名的大胡子，人稱老五爺。上下濃密的胡子把整個嘴巴蓋個嚴實，也是這胡子增添了他在村裏的威信。他想起了上次他兒子也就是甄峰爸和羅鵬爸因犁地鬥嘴的事才說那番話的。其實當時那事不是事，就是羅鵬爸爸犁地犁深了一些，多劃了甄家的半犁地，結果被甄峰爸發現了，隨即大吵起來。後來在鄰居和村幹部的調停下情勢趨緩，再加上甄峰爺爺和羅鵬爺爺關係好，羅鵬爺爺又救過甄峰爺爺的命，所以甄峰的大胡子爺爺大仁大義，說：“算了，算了，沒啥沒啥，傷不著皮毛。”胡子上下微微動了幾下，息事寧人了。沒想到時隔不久的今天，又出現了不愉快的事，羅鵬爸爸翻蓋房子又占了甄家的兩指寬的老宅地，再次惹起了甄峰爺爺的怒火。“一家人真是屁事不知，老規矩不懂？田邊地頭不讓人，老婆孩子不讓人，簡直瞎了眼！”他還在氣呼呼地嘟囔著，靠近的人聽見他在罵人，離遠的人覺得他好像在自言自語，反正胡子動彈不大。村西放學的孩子聽到聲音也隨村東的孩子順大溜來看熱鬧，猛然看到大樹下坐著一個年長的大胡子老人，胡子一動一動的，旁邊還站著幾個人，煞是好奇。其中一孩子偷笑指著甄峰爺爺告訴夥伴說：“你們看樹底下那個老頭沒有嘴。”學生們頓時議論紛紛：“真的沒有嘴”，“好像蓋著了”，“嘴小看不見”……孩子的舉動正好被甄峰爺爺看見，他本來就一肚子的氣，聽人講他沒有嘴，慌忙掀起上麵的胡子給孩子看：“這不是嘴是你媽的X呀！”就這一句罵，頓時孩子愣了，村民都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