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是甄峰的爺爺,一個古板傳統論死理的封建古董,沒十足的理由很難搶占他的上峰。他早入古稀之年,沒有人知道他的準確生辰八字。在他那一輩兄弟中,他排行老五,村裏人統稱“老五爺”。老五爺古板但很風趣幽默,狡黠睿智,臨場果斷,變通能力很強。很多大事場麵,隻要他一到場,很快平息或大事化小。甄皇村雖大,但是雜姓,怨深仇重,人多事多,矛盾重重,糾紛迭起。好多次因分地爭水險些釀成大規模械鬥,警察出動都無濟於事,最後還是老五爺將事情化了。另外五爺凡事論理,土話叫從不歪死纏、擰筋鬥。一次,甄峰的二叔甄嶽誠睡了一個同村的少婦,人家丈夫找上門鬧事,非要拚命。而甄嶽誠認為責任是雙方的,通奸憑啥隻怨他一個人,非讓人家回去管好自家老婆,守不住不要亂跑。本身人高馬大、一臉胡須、黑紅膚色、形象瘮人的老五爺臉色鐵青,上去“啪啪”兩響,兒子的臉頃刻變成紅白陰陽二皮臉,嘴直打哆嗦。胡子叢裏冒出的又是那句老話:“孽種,老婆孩子不讓人,田頭地邊不讓人,古訓難道你不懂嗎?給人跪下!”他喘著粗氣,嘴邊的胡須像窗簾一閃一閃。“又不全是我的錯,她三番五次找我。”甄嶽誠還想解釋。老五爺揚起巴掌又衝上去,被人攔住了。“你以為你是皇上,想睡誰就睡誰嗎?”甄嶽誠嘴終於閉上了,怒氣猶存,顯得不服地看著在場的人,好似滿腹委屈。“天下需要睡的女人多著呢,你能管得了?再出門看我砸斷你的腿!”胡子終於不動了,他也平靜下來。甄嶽誠直撲撲跪在了那位丈夫的麵前,原本情緒激烈的他左右看看,眼光落到了老五爺的身上,頓時又從他身上收回,五爺的沉著平靜讓他打了一個寒噤。他最後再看看眼前的甄嶽誠,萬般怒火隻得熄滅。“哼!”他如戰場上不光彩的勝家,扭頭出了五爺家院門,頭昂得很高,卻有灰溜溜的感覺,引來身後各種奇異的眼光。一場糾紛煙消雲散。
可眼下他和一群稚童開了個苦澀的玩笑,哄笑中他並沒感到尷尬,而是剛剛發生的一起宅基地糾紛讓他犯愁。別人知道他的脾氣,也不敢靠近。老五爺想如若羅家死活不鬆口,他甄家還真拿不出東西來證明人家多占的就是他甄家的。沒有依據,就說不出個子醜寅卯,既然講不出一二三,此時就很難辦。他抬頭看著那幫孩子遠去,忽然看到村長走過來。他有點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去,覺得自己平素挺有威望,但遇到家長裏短也有為難的時候。
“老五爺,別氣了,這事我聽說了,一會兒我去調停一下,把他多占的留下來,本來那就是祖上的,傳下來就是這個樣。要憑證,誰也沒有,都不要較真。所有的地都是共產黨的,老百姓有吃有住就足了,不還托共產黨的福?”村長說著,掏出一支煙遞給五爺。五爺慢慢地抬起頭,感到眼角有些濕潤,村長的話理很淺,卻很溫暖。“也就是,房寬不如心寬,要這麼大地方幹啥?一大把年紀了,古時候尚有‘讓他三尺又何妨’的德行佳話,如今我竟不明這個理,真是老糊塗!”老五爺的淚水流到了胡子上,像花莖上的露珠。“哎,這算啥?人活一輩子,悟理一輩子,誰都有不明的事,解開就好了。”村長很和藹,像對一個做錯事的孩子。村長也是個聰明人,他和老五爺年齡上懸殊雖大,但卻是甄皇村有頭有臉的人物。凡遇到事情,官事先由村委會辦理,私事一般由五爺到場;有些公私沾邊的就共同支撐處理;或者一方搭台,一方助陣;抑或一方紅臉,一方黑臉,靠老實人的勤勉和質樸共同維護了一方莊戶人的和諧安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