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2 / 3)

“你看,就是它。”老人家從竹盒裏拿出一隻藥殼子,對我晃了晃說,“那時我經常看到有人吃了藥還把塑料殼留著,覺得好好的一個殼子丟了可惜。其實留著也沒什麼用,頂多是送給小孩子玩。所以,我當時看她隨手把塑料殼子丟了也沒怎麼在意。”

其實,李寧玉並不是隨手丟的,而是挑了一個人來人往必須要走過的大路口,而且丟在最顯眼的地方。有一顆當時滾到路邊,她還裝著無心的樣子去踢了一腳,把它踢到路中間。她必須這樣做——把它們置於顯眼的地方,讓明天可能再次來聯絡她的老鱉可以輕易看得到。正如潘老說的,老鱉和李寧玉之間是有聯絡的暗號和密語的,比如這天中午,在餐廳裏,老鱉第一次出來明顯是放風,是有意顯擺給李寧玉看的。準確地說,是在通知她:我在這兒,你如有情報盡快做好傳送的準備,我回頭還要出來的。可再次出來時,他為何隻探一個頭就回去了?因為他看到李寧玉左邊胸前口袋裏插著一支白色筆帽的鋼筆。這支鋼筆就是暗號,告訴他:有人盯著,不要來跟我聯絡。所以,老鱉一見它就掉了頭,一去不返。

胡字養胃丸的塑料殼子也是暗號——

【錄音】

後來李寧玉告訴我,她的情報平時主要靠三種方式傳送出去。第一種也是最安全的一種是,中午她趁回家看孩子之機把情報帶回家,由潘老頭交給老虎。這種方式安全是安全,但時效性差,因為潘老頭在報社上班,回家晚,一般夜裏九十點鍾才能到家,所以隻適合傳遞時間要求不高的情報。如果遇到時間要求高的,比如急件或特急件,一般由老鱉負責接收並傳送。所謂急件是指當天晚上必須交到老虎手上的,這類情報的傳遞方式是,李寧玉把情報藏在垃圾中,丟在我們樓下的垃圾桶裏,垃圾袋上有標示,老鱉可以一眼認出哪個是李寧玉丟的垃圾。老鱉收垃圾的時間是吃晚飯前後,晚上六七點鍾,然後到琴台公園門口交給錢虎翼的二太太,就是老漢,最後由她轉給老虎。王田香手下那天晚上截獲的就是這類情報:急件,老漢正是在接到情報後,在給老虎送去的途中被敵人抓捕的。

再說,遇到特急件又是一種方式。特急件必須要在短時間內送給老虎,但老鱉收垃圾的時間是固定的,兩個人又不能直接接觸,一旦有特急情報李寧玉怎麼通知老鱉?就是靠胡字養胃丸的塑料殼!

李寧玉確實是有胃病的,胡字養胃丸是一種專門養胃的中藥,沒有副作用,又是本地產的,價廉物美,李寧玉平時經常吃,有的是藥殼子。你看,這東西的大小跟一顆桂圓差不多,顏色又是黑色的,丟棄在路上,有心的人一定看得到,對無心的人來說就是個垃圾,誰都不會去理會它。即使理會也沒關係,因為裏麵什麼也沒有——有的話也是一團爛泥或小石子什麼的,那是為了給它增加一點重量,免得被風刮走。總之,裏麵並無情報,它僅僅是個提醒,告訴老鱉:有貨,速去取貨——

貨在哪裏?

藥殼子裏。

但這個藥殼子不是指路口的藥殼子,而是垃圾桶邊上的藥殼子。路口的藥殼子隻是發出通知,沒貨的,貨在垃圾桶邊上的藥殼子裏。

此時,我端詳著已經被六十多年時光老化的藥殼子,禁不住驚歎李寧玉傳遞情報方式的奇特和機巧。藥殼子的開口處有卡槽,開合方便,打開是兩個半球,合上,嚴絲合縫,防雨防水,是很適合裝貨的,而且老鱉要拿取也很方便。因為是特急件,必須馬上取貨,把情報丟在垃圾桶裏顯然不合適。因為垃圾不可能隨時去收,但可以隨時去倒。

每天,老鱉上班總是先要去特定的路口看看,中途也會不時地去看。可以想象,一旦在路口看到藥殼子,他必須馬上收拾一些垃圾去倒,然後順手把李寧玉放在垃圾桶邊上的藥殼子——裝了貨的——取走。這就是特急件,老鱉取得後會立即去找老漢,甚至直接給組織上打電話,以最快的速度通知老虎,特事特辦。

不用說,顧小夢在路口看到李寧玉丟的那兩隻藥殼子,事實上是李寧玉專門給老鱉丟的暗號——通知——通知老鱉有貨——去垃圾桶取貨。當時顧小夢不可能在意這些,包括後來,她們走出一段路後,李寧玉假裝鞋帶鬆了,特意走到一隻垃圾桶邊,把腳放在垃圾桶上係鞋帶,她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對頭。

“有什麼不對?”老人家自問自答,“因為她人不舒服嘛,找個垃圾桶放一下腳,免得彎腰,很正常的,我根本沒想到這還有什麼秘密。”

所以,李寧玉停下來係鞋帶,顧小夢就沒在意,繼續往前走。後來她回頭看她,也不是因為對她有什麼疑心,要偷看什麼,完全是隨意地看一眼。

但就是這隨意的一眼,剛好讓她瞥見了李寧玉的秘密。

“我剛好看到一隻藥殼子從她的手心裏漏出,跌落,最後滾落在垃圾桶邊上。”老人家對我興致勃勃地說,“她做得很巧妙的,不是專門丟拋的,而是一邊係著鞋帶一邊丟的,好像是不小心漏出來的。”

可以想象,李寧玉的手裏早捏著這隻藥殼子,趁係鞋帶時鬆開手,藥殼子就順著垃圾桶滾落於一邊。

老人家說:“我看見的恰好是這一瞬間,一秒鍾。”

就是這一秒鍾,一瞬間,李寧玉失去了顧小夢的信任。

“因為太奇怪了,”老人家的臉上露出不屑的神情,“就這麼幾隻爛藥殼子,幹嗎不一把丟了,還分兩次丟。而且,這一次明顯是不想讓我看見。”

你不想讓她看見,她就非要去看看不可。回到樓裏,顧小夢借故說把房間鑰匙丟在餐廳裏,回頭又去了一趟餐廳,途中把三隻藥殼子都撿了。她沒有馬上打開看,先回去,開了房間,讓李寧玉進去,自己則去了衛生間。此時天已微黑,廁所裏暗得不行,她打開電燈,用指甲一一摳開藥殼子察看。

第一隻是空的。

第二隻也是空的,

第三隻——垃圾桶邊上的那隻——讓她驚呆了!裏麵有一張紙條,這樣寫道:

急!!!

老K行蹤被敵破悉,我也被懷疑,軟禁在此。形勢嚴峻!務必取消群英會。老鬼。

就這樣,李寧玉的秘密像個嬰兒一樣,赤條條地擺在顧小夢麵前。

然而,更想不到的事還在後頭,雖然燈光昏暗,顧小夢還是發現了李寧玉更大的秘密!此時顧小夢已完全猜到吳誌國是怎麼回事:是李寧玉在栽贓他,她模仿吳的筆跡寫了那紙條。但現在吳誌國被關押起來,甚至是死了(肥原騙李寧玉吳已自殺,並以死指控她是老鬼),若再用吳的筆跡顯然不對頭,顧小夢想這下李寧玉應該隻能用自己的筆跡了吧。但紙條上的字怎麼看都不像李寧玉本人的。

是誰的呢?

“是我的!天哪,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居然把我當槍使!”時間沒有銷蝕老人家的驚愕和憤怒,她呼天喊地地叫道,仿佛又回到了當年。

顧小夢像遭雷擊一樣,半天沒有回過神來。她完全被擊垮了,身不由己,稀裏糊塗地癱坐在地上,久久沒有動彈,直到李寧玉覺得不對頭來廁所找她,她才恢複神誌。清醒後的她,神誌裏隻有一個字:恨!

“難道她也在練你的字?”我問。

“這個我要客觀地說,應該沒有。”老人家說,“她是臨時模仿的,所以我都沒能一下子認出來。但是她熟悉我的字,又學過畫畫,臨時模仿至少也有六七成的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