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但丁在中國文化語境中的“新生”(3 / 3)

恍餘處乎幽林Mi ritrovai per una selva oscura,

失正軌而迷誤Chèla diritta via era smarrita 。

道其況兮不可禁E quanto a dir qual era ècosa dura

林荒蠻以慘烈Questa sela selvaggia ed aspra a forte,

言念及之複怖心Che nel pensier rinnova la paura!③

1923 年7 月,《學衡》第19 期李思純《以歐人中古冠服攝一小影戲題四詩》(其二)中將但丁《神曲》《離騷》相比擬:“奇服深夜百世豪,但丁神曲擬離騷。切雲冠幘藏星劍,內美修能或未遙。”1924年1 月,《學衡》第25 期合登屈原與但丁像。① 在1935 年由上海中華書局印行的《吳宓詩集》扉頁上,亦刊有但丁像,並稱但丁“出亡於外,類屈原之放逐。回睨故國斐冷翠城,欲歸不得”②。下錄屈原《離騷》章句一大段“悔相道之不察兮……吾將從彭鹹之所居”。

特別值得一提的是,1941 年,由廣西華胥社出版的梁宗岱著《屈原》,更是以他詩人的敏感細膩與評論家的深剖透辟,將這位中國偉大詩人與但丁做多方麵的深度比較,指出:“事實是,在世界底詩史上,再沒有兩個像屈原和但丁那麼不可相信地酷肖,像他們無論在時代,命運,藝術和造詣,都幾乎那麼無獨有偶的。”“像一對隔著世紀和重洋在同一顆星———大概是土星罷———誕生的孿生子,他們同是處在國家多難之秋,同樣地鞠躬盡瘁為國努力,但不幸都‘忠而被謗,信而見疑’,放逐流亡於外。放逐後二者又都把他們全副精力轉向文學,把他們全靈魂———他們底忠貞,他們底義憤,他們底 傺,他們底悵望———灌注到他們底作品裏,鑄為光明的偉詞,像崢嶸的絕峰般崛起於兩國詩底高原,從那裏流出兩道源源不竭的洪流灌溉著兩國綿延的詩史,供給兩個民族———不,我們簡直可以說全人類———底精神飲料。”③

梁宗岱還說“他們底酷肖並不限於他們底生活,遭遇,和曆史的地位,這一切比較外在的境況”。他們的作品“也顯示給我們許多深沉的平行線”。他們的傑作都是“一種追求理想的曆程,這理想又都以女性為象征”;兩者的形式“都多少是自傳體,一種寓言式的自傳”;還有“兩者都是當代一切學術思想底總和”;就藝術造詣而論,“但丁給我們這(人類)熱情”達到最高與最深的程度,而屈原亦“把我們底靈魂境域提到最高又掘到最深的”程度;況且,兩者“都分受一切變為民族經典的偉大作品底共同命運:被後來的專門學者和考據家們穿鑿附會和支解”。①

不過,梁宗岱最終指出這東西方兩位大詩人又有不同:“他們極認真極嚴肅地把他們對於他們理想的愛和他們對於女人的愛合體:但丁頌揚他底貝雅特麗琪的時候同時即是讚美他對於哲學或神學的愛,屈原歌唱他底美人芳草時亦即是發揚他那忠君愛國的一片赤誠。或者,較準確點,集中在他們靈魂底忘形的狂熱裏,一切經驗,無論是理智的感官的或本能的,都融成一刻單獨的經驗,一個不可分解的詩的直覺。結果便是一片融洽無間的延續或連貫:感覺、想象,和觀照;過去、現在,和未來,全融混在一個完整的係統,一個和諧的整體裏,彙合為一朵清明熱烈的意識火焰。所以《離騷》和《神曲》一樣,是一個完全的心靈底完全的表現。”然而,基本差別也由此開始:“同是一朵清明熱烈的意識火焰:但丁可以說是清明多於熱烈,屈原則熱烈多於清明;一個是光,一個是熱,雖然實際上二者是分不開的;一個是光被四宇的長明燈,一個是烈焰萬丈的大洪爐。”《神曲》的表現方式是客觀的,是一部個人的紀事詩(Personal epic);《離騷》的表現方式是主觀的,是一首宇宙的抒情詩(Cosmic lyric)。②

與此相映的是,但丁及其作品的介紹評介,也同樣展示出這位意大利大詩人在中國的接受軌跡。1925 年5 月,《學衡》雜誌第41 期發表美國著名但丁學研究專家葛蘭堅教授撰寫的長篇文章《但丁神曲通論》,由吳宓翻譯。① 同年9 月,由陳銓等編輯的《清華文藝》月刊第1 卷第1 號刊登《但丁的生平及其著作》,係由楊宗翰講,賀麟所作的筆記整理而成。清華大學外籍教授吳可瀆專門開設過《但丁》課程。1926 年5 月,中華書局出版發行了孫 工編的《世界文學家列傳》,該書第299~300 頁有但丁的簡短傳記。1927 年,商務印書館出版鄭振鐸《文學大綱》,在該書第十二章“中世紀的歐洲文學”之五“但丁”一節裏,較詳細介紹了但丁及其作品的特色與地位。稱“但丁(Dante)是全部文學史中最為我們所熟悉的人之一”,“世界上一個最奇異,最美麗的戀愛故事裏的英雄”。而《神曲》這部大著的真相則是“一部偉大高超的詩歌,一個不朽的喜與憂的故事,在人類的著作中無有可以與之比肩者”。1931 年12 月10 日,《齊大月刊》第2 卷第3 期開始發表老舍先生翻譯的長篇文章《但丁》,該文原著者為R 。W 。Church,從第3 期至第6 期(1932 年3 月10 日)刊完。此文全麵介紹了但丁的生平、思想、創作等情況,認為《神曲》“是一麵鏡子,映著:一切時代的人的罪惡與美德,上帝的判斷與恩惠,也是一個唯一的記錄。載著:這位詩人當代的姓名,地方的黨派,低卑的野心,與過去的罪犯。在他的極鬼幻的景物中,他引導著我們看一切,我們永遠看得見他”。1932 年8 月,上海中華書局出版徐錫蕃譯述的《丹第小傳》(Dante:the poet),英國福林謔(C 。Foligno)原著。1935 年1 月5 日《太白》(半月刊)第1 卷第8 期新年特大號在《名著提要》欄有黎烈文寫的《神曲》。①1935 年5 月,《中學生》雜誌第55~56 期發表茅盾的《世界文學名著講話·神曲》。1941 年2 月,《西洋文學》第6期發表劉岱業翻譯的《但丁與中古思想》一文。該文選譯自《世界大作家史話》,作者係美國批評家,其評論多銳利,毫無忌憚,本文亦毫不留情地攻擊但丁和一般盲目崇拜他的人。《西洋文學》第8期發表傅統先翻譯的《哲學的詩人》一文,文中將但丁與盧克萊修、歌德相比,認為歌德是生活的詩人,盧克萊修是自然的詩人,但丁則是解脫的詩人。

新中國成立後,我們對但丁的認識與評價,基本上是從理解恩格斯對這位意大利詩人的經典評價出發的。②比如,《江海學刊》1960 年6 月號刊載劉開榮的《但丁〈神曲〉的傾向性及其局限性》一文。文中認為,《神曲》是一部具有進步傾向性的文學作品,同時也是一部具有極大局限性的作品。指出雖然曆代西方各國學者對《神曲》的研究本身可以構成一個小圖書館,但由於研究者的形而上學的哲學觀點和唯心主義的神學觀點,往往給這部作品增加了許多模糊不清的暗影。隻有到了馬克思、恩格斯給但丁及其作品的曆史作用作了確切的估價,才使我們的研究找到了一個正確的方向。①

最後我們再來看看但丁作品在中國的翻譯傳播情況。1933年8 月至10 月2 日,《大公報》文學副刊第295、300 期發表孫毓棠和嚴既澄譯的《但丁神曲》片段。1934 年6 月,上海新生命書局出版發行傅東華的《神曲》中譯本,此為用故事體裁介紹《神曲》。1934 年11 月,王獨清翻譯的《新生》在上海光明書局出版。該譯本後於1943 年6 月在重慶重版。1939 年2 月,上海商務印書館出版了王維克翻譯的《神曲:地獄》,該譯本是譯者根據法文譯本並參照其他文字的譯本翻譯而成,1948 年重新印刷。該譯本前言有長篇介紹文字———《但丁及其神曲》,其基本觀念構成其後我國學者評價但丁及其作品的基調。1944 年3 月15 日,《時與潮文藝》3卷1 期刊登廣告:“但丁《神曲》的第一部《地獄曲》將由本刊發表。”並介紹譯者於賡虞先生:“名詩人,現任西北大學文學院院長,譯此世界文學之古典巨著,洵為最適當之人選。全稿現已完竣,於本刊三卷三期開始連載。”該譯本相繼刊登在三卷三期(1944年5 月15 日;第1~6 曲)、三卷四期(1944 年6 月15 日;第7~11曲)、三卷五期(1944 年7 月15 日;第12~14 曲)、四卷一期(1944年9 月15 日;第15~18 曲)、四卷二期(1944 年10 月15 日;第19~20 曲)、四卷三期(1944 年11 月15 日;第21~23 曲)、四卷四期(1944 年12 月15 日;第24~25 曲)。1946 年1 月1 日,《高原》雜誌新1 卷1 期發表老梅的《神曲》節譯本。1948 年8 月,上海商務印書館出版王維克翻譯的《神曲:淨界》和《神曲:天堂》,書末附有《〈神曲〉譯後瑣記》。① 王維克是最早一位把《神曲》完整翻譯過來的中國翻譯家,其譯本後來不斷再版重印,成為流傳最廣的《神曲》中譯本之一。朱維基譯《神曲·地獄篇》於1954~1958 年由新文藝出版社出版,《神曲》的《煉獄篇》和《天堂篇》也於1962 年由上海文藝出版社刊行。②

第一個直接從意大利語原文翻譯《神曲》的是北京大學西語係教授田德望先生。20 世紀30 年代,田德望先生就讀清華大學西洋語言文學係時,聽過外籍教師講授《神曲》,又曾到意大利留學研讀《神曲》。從青年時代,田德望就立誌把《神曲》譯介過來,並多方搜集研讀材料。吳宓在1940 年3 月21 日的日記裏記載,托人郵寄過兩本書———諾頓(Norton,1827~1908)用散文體翻譯的《神曲》和美國學者丁斯莫爾(Dinsmore)的《但丁研究輔導材料》(Aid to Study of Dante)———給田德望收用。但是田德望回國之後,由於種種原因,宿願一直未能實現。直到1982 年在七十三歲高齡退休後,下決心直接從意大利文翻譯這部經典名著。他整整花了十八年時間,至2000 年8 月①———其間還不斷忍受著癌症帶來的痛苦,但始終沒有放下手中的一支筆,每天隻能工作兩小時———把《神曲》全部翻譯出來,由人民文學出版社刊行,其忠實、精煉、流暢、優美、典雅,具有內在節奏感和韻律美的譯文,獲得翻譯界的廣泛歡迎。而三卷譯本中五百多頁、七十多萬字、為正文五倍的詳盡注釋,令人歎為觀止,得到了國內學術界的高度好評。意大利文化遺產部特授予田德望教授1991 年“意大利作品翻譯獎”,並於1992 年11 月10 日上午在意大利駐華大使館舉行隆重的授獎儀式,表彰他為意中文化交流所作的貢獻。2005 年6 月26日,第三屆魯迅文學獎在深圳頒發,田德望先生翻譯的《神曲》榮獲優秀文學翻譯獎。

3 Im ages of Dante in the Eyes of Modern Chinese Writers

“總不能愛”的一個作家:魯迅與但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