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中國現代作家眼中的但丁形象(2 / 3)

講出了真話,我可以心安理得地離開人世了。可以說,這五卷書就是用真話建立起來的揭露“文革”的“博物館”吧。

正是在那場“浩劫”初期,巴金與但丁相遇了。

1969 年,巴金獲悉將轉移到奉賢“五七”幹校勞動和參加所謂“鬥、批、改”。不久,回家休假,作長期下鄉準備:“去奉賢文化係統‘五七’幹校勞動的前夕,我在走廊上舊書堆中找到了一本居·堪皮(G 。Campi)的彙注本《神曲》的《地獄篇》,好像發現了一件寶貝。書太厚了,我用一個薄薄的小練習本抄寫了第一曲帶在身邊。在地裏勞動的時候,在會場受批鬥的時候,我默誦但丁的詩句,我認為自己是在地獄裏受考驗。但丁的詩給了我很大的勇氣。讀讀《地獄篇》,想想造反派,我覺得日子好過多了。我一本一本地抄下去,還不曾抄完第九曲就離開了幹校,因為蕭珊在家中病危。……”(《隨想錄·說真話之四》,1982 年4 月2 日)①

1980 年2 月29 日在《探索之四》中,巴金說:

這種想法,我今天覺得很古怪,可是當時我的確這樣想、這樣做,在“文革”的頭三年中我甚至認為讓我在作家協會傳達室工作也是幸福,可是“四人幫”的爪牙卻說我連做這種工作也不配。因此我隻好經常暗中背誦但丁的詩篇,想象自己就站在阿刻龍特(Acheronte)河岸上,等著白頭發的卡隆(Caron)把當作“邪惡的鬼魂”渡過關。②真是一場但丁式的噩夢啊!

現在大夢已醒,我不再想望在傳達室裏度過幸福的晚年了。我還是要寫作,而且要更勤奮地寫作。不用說,我要講我自己心裏的話,表達我自己的意誌。③

1980 年8 月廣州出版的文學叢刊《花城》第六輯,刊載“巴金專輯”,發表了王西彥《煉獄中的聖火———記巴金在“牛棚”和農村“勞動營”》及高行健《關於巴金的傳奇》兩篇文章。

王西彥的文章一開頭就引但丁《神曲》中的話:“你不想知道這些靈魂麼?我願意提前告訴你,他們並沒有罪過。……”王西彥在文中說,巴金在“四害”橫行的十年中,“身經百鬥”而未“含恨而死”,是一宗幸運,但此“幸運”來之不易,需要難以想象的堅韌和信心。而王西彥說他有義務也有權利充當見證人,證明他們曾經被囚的煉獄不論怎樣昏暗慘淡,充滿悲聲哀音;也不論那些磨牙切齒的判官冥諾司(Minos)怎樣麵目猙獰,行為殘暴,但仍然不能扼殺人們的勇氣和信心,不能撲滅燃燒在心頭的聖火。巴金在他所寫的關於“文革”的文章裏,把“四害”暴政,把那個苦難時代比作“英國小說家狄更斯所描寫的日子”和“意大利詩人但丁所描寫的生活”。但丁在描寫靈魂在煉獄裏每上升一層,天使就在他額上拭去一種罪惡,使他完全無罪,返真歸璞。其實,受苦的靈魂原就潔白無罪,他的“罪惡”都是被利劍強刻上的。隻要經過煉獄的考驗,原是無罪的靈魂就變得更加潔白了。

高行健文中談到了巴金在“文革”中的一件“趣事”:“還有一次,他被‘軍代表’迎麵攔住,因為見他一邊走一邊口中念念有詞,手裏還拿著個小本子。接過來一看,原來是一本紅塑料封皮的《語錄》,不過是意大利文版的。”高行健在文中繼續說:“幸虧在那些‘無產階級革命造反大左派’之中,沒有一個人懂得意大利文。被放逐的中世紀的偉大詩人但丁自古羅馬詩人維其略尋求走出地獄的路途的時候,絕不會想到,這位在‘五七’幹校種菜的二十世紀的文學巨匠,也從他身上找到了戰勝人間浩劫的精神力量。”

巴金讀到《花城》雜誌上刊載的二文後,“仿佛又回到了但丁的世界”,又回憶起“荒唐而又殘酷、可笑而又可怕的”“‘牛棚’裏的日子”。1980 年10 月4 日所作《寫真話》裏說:

文章的標題是《煉獄中的聖火》,這說明我們兩個人在“牛棚”裏都不曾忘記但丁的詩篇。不同的是,我還在背誦“你們進來的人,丟開一切的希望吧”(《神曲》第三曲),我還在地獄裏徘徊的時候,他已經走向煉獄了。“牛棚”裏的日子,這種荒唐而又殘酷、可笑而又可怕的生活是值得一再回憶的。讀了西彥的文章,我仿佛又回到了但丁的世界。……我始終有這樣的想法,通過苦行贖罪。而據我看西彥並不承認自己有罪,現在應當說他比我清醒。讀他的近作,我覺得他對我十分寬容,當時我的言行比他筆下描寫的更愚蠢、更可笑。我不會忘記自己的醜態,我也記得別人的嘴臉。我不讚成記賬,也不讚成報複。但是我絕不讓自己再犯錯誤。

十年浩劫絕不是黃粱一夢。這個大災難同全世界人民都有很大的關係,我們要是不搞得一清二楚,作一個能說服人的總結,如何向別國人民交代!可惜我們沒有但丁,但總有一天會有人寫出新的《神曲》。所以我常常鼓勵朋友:“應該寫!應該多寫!”

當然是寫真話。

這就是巴金發自內心的真誠。“十年浩劫絕不是黃粱一夢”。這樣的夢刻骨銘心:“我在夢中鬥鬼,其實我不是鍾馗,連戰士也不是。我揮動胳膊,隻是保護自己,大聲叫嚷,無非想嚇退鬼怪。我深挖自己的靈魂,很想找到一點珍寶,可是我挖出來的卻是一些垃圾。為什麼在夢裏我也不敢站起來捏緊拳頭朝鬼怪打過去呢?我在最痛苦的日子,的確像一位朋友責備我的那樣,‘以忍受為藥物,來純淨自己的靈魂’。”(《說夢》,1980 年10 月22 日)

不過,巴金還是努力地深挖著自己的靈魂。1981 年6 月中旬寫的《十年一夢》中,巴金回憶了他的經曆:十幾歲的時候,巴金讀了林紓翻譯的一本英國小說《十字軍英雄記》,書中有一句話讓他難以忘記:“奴在身者,其人可憐;奴在心者,其人可鄙。”他說,這句話竟然成了十年動亂中他自己的寫照。他說:“(一九)六六年九月以後在‘造反派’的‘引導’和威脅之下(或者說用鞭子引導之下),我完全用別人的腦子思考,別人大吼‘打倒巴金’!我也高舉右手響應。這個舉動我現在回想起來,覺得不太好理解。但當時我並不是作假,我真心表示自己願意讓人徹底打倒,以便從頭做起,重新做人。……那一段時期,我就是隻按照‘造反派’經常高呼的口號和反複宣傳的‘真理’思考的。我再也沒有自己的思想。”巴金說,“我就是‘奴在心者’,而且是死心塌地的精神奴隸。”即“沒有自己的思想,不用自己的腦子思考,別人舉手我也舉手,別人講什麼我也講什麼,而且做得高高興興。”後來“我逐漸地脫離了‘奴在心者’的精神境界,又回到‘奴在身者’了。換句話說,我不是服從‘道理’,我隻是屈服於權勢,在武力之下低頭,靠說假話過日子。”

正是但丁的《神曲》促成了巴金有信心和勇氣拋開奴性哲學:

一九六九年我開始抄錄、背誦但丁的《神曲》,因為我懷疑“牛棚”就是“地獄”。這是我擺脫奴隸哲學的開端。沒有向導,一個人在摸索,我咬緊牙關忍受一切折磨,不再是為了贖罪,卻是想弄清是非。我一步一步艱難地走著,不怕三頭怪獸,不怕黑色魔鬼,不怕蛇發女怪,不怕赤熱沙地……我經受了幾年的考驗,拾回來“丟開”了的“希望”,終於走出了“牛棚”。我不一定看清別人,但是我看清了自己。雖然我十分衰老,可是我還能用自己的思想思考。我還能說自己的話,寫自己的文章。我不再是“奴在心者”,也不再是“奴在身者”。我還是我自己。我回到我自己身上了。那動亂的十年,多麼可怕的一場大夢啊!①

1982 年8 月3 日所作的《病中》(三)裏,巴金再次反省著:

十年“牛棚”正是對我的迷信的懲罰。

在病床上反複回想十年的“非人生活”,我不斷地責備自己:隻有盲目崇拜才可以把人變成“牛”,主要的責任還是在我自己。不用說,今天還有人想做“看牛人”,但是我絕不再做“牛”了。

《隨想錄》讓我們感悟良多。郭久麟教授則說:《隨想錄》是新世紀的《神曲》!

是的,在我們眼前是烈焰蒸騰、妖霧彌漫的地獄,巴金和無數正直、善良而傑出的人物,在人麵獸心的牛頭馬麵的嗬斥、鞭笞之下,在血海中浸泡,在油鍋裏煎熬,刀山上翻滾,在石磨下碾壓。

在我們眼前又是鬼影憧憧、旗幡招展的所謂“淨界”。巴金和無數單純、樸實、虔誠的靈魂,在塗著神聖油彩的“神靈”麵前祈禱、懺悔,在所謂“脫胎換骨”的咒語之中,由人變成了隻能盲從的機器人,在朝夕“請罪”的責罰之中變成了任人宰割的“牛”!但是,這些正直的人終究在血火刀光之中,在牛頭馬麵的精彩表演中,覺醒過來了!終於一步步由“牛”變成了人,變成了真正的人!

這樣的時候,巴金才會在真理的引導之下,在痛定思痛的回憶和追索之中,用理性的清泉清洗著自己靈魂中的每一點汙跡和殘垢,用正義的鋼鞭無情地鞭笞著那些踩著奴仆和朋友的身體、青雲直上的、真正的牛鬼蛇神,並以自己的慘痛教訓呼籲人民警惕妖魔鬼怪借屍還魂,卷土重來!

巴金,一個偉大的思想者,在真誠的“原動力”的推動下,經過痛苦的考驗和無情的解剖,終於從迷惘和混濁中超脫出來,渡達了真理的彼岸,升華至高至純的境界,終於使自己的靈魂飛升到幸福的天堂!①

在意大利,巴金與魯迅一起成了人們最熟悉的中國作家,他的《家》《寒夜》《憩園》等作品曾名列暢銷書之冠。1982 年3 月15日,巴金在寓所會見了意大利駐華大使塔馬尼和《新日報》記者弗爾南多·梅澤蒂。塔馬尼宣布:意大利卡森蒂諾文學、藝術、科學、經濟研究院已決定將1982 年度的“但丁國際獎”授予巴金。接著弗爾南多代表意大利“但丁·亞利基裏學會”贈送的四厚冊裝幀精美的但丁的《神曲》。這是1965 年為紀念但丁誕生七百周年而印製的詩集。巴金回贈了題簽本《家》《春》《秋》《隨想錄》(第一集)《探索集》等著作。②

巴金在接受所贈送的《神曲》時說:“這是很珍貴的禮物,我很喜歡但丁的作品,在困難的時候,我讀了但丁的作品,激勵自己克服困難,增加了勇氣。今後我還要讀但丁的作品。文化交流是很重要的,通過文化交流可以互相了解,增加友誼。”③

1982 年4 月2 日下午,巴金委托中國駐意大利使館公使楊清華在佛羅倫薩舉行的“但丁國際獎”授獎儀式上領獎。楊清華接受了評獎委員會主席桑米尼亞特利請她轉交的獎章一枚。獎章正麵為但丁浮雕像,另一麵刻著巴金的名字。①

但丁、巴金,這跨越時空的兩個光輝的名字,借著這枚獎章永遠聯係在一起。恩格斯曾經說過:“封建的中世紀的終結和現代資本主義紀元的開端,是以一個大人物為標誌的。這位人物就是意大利人但丁。”我們也希望,巴金以及他的《隨想錄》也能成為中國封建專製及封建意識徹底滅亡的喪鍾和民主幸福的新時代降臨的啟明星!

“但丁是我們第二至聖先師”———盛成與但丁

中國現代作家、翻譯家盛成也受到但丁的莫大影響。這位曾因《我的母親》一書轟動歐洲,乃至西方世界與阿拉伯世界的作家,在《我怎樣寫我的母親》一文中談到:“我對於文學的見解,……自然免不了《神曲》底影響。”盛成一直想寫一本體現《神曲》精神以及貝多芬《第九合奏曲》音調的書。後來,《我的母親》實現了他的心願:

丹台(Dante)拿他的愛人,和他的聖人,來領導《神曲》,韋激流(Vergilius),他的聖人,拉丁的詩人,領他入地獄過火海,反不能引他去天堂,因為他是過去人,他的愛人碧采(Beatrice)倒能領他進樂園,因為碧采是現代人。我要模仿《神曲》,何處去找得一個聖人來領路,又甚麼地方去找得一位愛人來做向導。我心中覺得我的母親,一生一世,教訓我們,她真是我的聖人,我心中老覺得別人愛我,是一時的,我的母親愛我,是一世的,別人愛情是有條件的,有目的的,我的母親愛我,是無條件又無目的的。……我何必去找愛人來做我的向導,我自然要我這位愛我一生一世的母親來做“人曲”底主宰。①

《我的母親》這本轟動全世界的書,1928 年首先在巴黎出版了法文版,後又譯成多種外語文本。1935 年7 月,由中華書局出版了作者自譯的中文版,法國著名詩人瓦雷裏為之作長序,世界文化名人羅曼·羅蘭、居裏夫人、蕭伯納、羅素、紀德等均給予高度評價。一時間西方世界形成了以盛成和《我的母親》為中心的中國熱。

盛成在《談詩》一文中述及其學詩的經過:“我自幼愛韓潮蘇海,下筆喜萬言,對詩雖偶有所作,不感興趣。20 歲後,留學意大利,因露意莎教我但丁《神曲》;忽然如晴天霹靂,茅塞頓開。不但喜歡讀,而且愛寫意文詩。意文詩與聲樂不可分,是元音文字,用真嗓子來唱的。……後來,回到法國,就覺得法文詩,啞音太多,法文為子音文字用假嗓子朗誦的,不夠味道。我於是用意文詩的音調,寫法文詩也寫散文。因此,得到瓦乃理(Paul Valéy)的知遇。……新詩改革,不從聲音入手;而用國語的白話,這是子音的最下乘。以至讀來,與呼吸抵觸,與脈搏齟齬,與生理奮鬥,與口舌為難。……我常無法自譯我的詩,由法文到中文,更無法由意大利文到中文,中文是畫中有詩,詩中有畫,要用畫來烘托意境的。法文和意大利文,自然有畫,還有比畫更基本的‘樂’在。……我們要聲詩,不要畫詩,這是我從遊牧民族,原始帳篷,駝峰背上學來的!幸虧(李白)三首清平調,救了我過去,救了我現在,也希望救了一切的未來。”②

盛成說,有一次他前往阿拉伯遊帳篷,酋長設隆重的駝峰宴歡迎他這樣的詩人。他各念了一首法文商籟和自由詩,反響均不佳。待他誦及李白《靜夜思》時,“不待傳譯,歡聲四起,詩中聲音,已使他們振動。……入世30 年,我才了解詩是什麼東西———不但要有意境,而且要有聲調。這才是物華天寶,上帝的寵物,遊牧的駝峰客”①。

意大利素有“音樂之鄉”之稱,世界上第一部音樂詞典是距今五百餘年在意大利出版的。世界上的音樂術語也都統一使用意大利語。意大利音樂藝術發達,有悠久的、優秀的音樂傳統,這是與意大利語的語音特點密切相關的。意大利語語言清晰,音序均勻而有節奏,每個音發出來都平正而渾厚。由於意大利語語音有這些獨特之處,所以世界上從事聲樂研究的人們,為學習科學的發音法,都或多或少地學習意大利的語音或學習用意大利語來歌唱。

據薄伽丘回憶,但丁在整個青年時期最迷戀音樂,他曾經是當時一些最優秀的歌手和音樂家的朋友。但丁的一位早期詮釋者也回憶道:“我親自聽但丁說,他在詩句裏時常設法讓詞表現出別的詩人通常不能表現的內容。”②也就是說,他在舊的詞裏找到了新的音樂。

但丁的意大利“俗語”(vulgare)新穎、純潔,已經表現出音樂的魔力。這種年輕語言最早的聲音,如同初戀的竊竊情話和脈脈溫情一樣,隻此一次,不能再次重複。唱歌時一切都取決於歌唱者的嗓音,而在詩中則取決於語言和諧的音調和聲響。在這種意義上,完美的詩歌是不能翻譯的,用另一種語言無法再現它的完美。正如但丁的傳記作者所說:“但丁的詩是完美的極限;在這裏,語言的音響和意思之間的聯係如同靈魂與肉體一樣;不能把一個靈魂從一個肉體裏抽出來放到另一個肉體裏去:用一種語言所說的,就不能用另一種語言再次說出來。”①

據說,古埃及巫師能讓死人複活的魔法的主要力量就是“準確的聲音”。這樣看來,但丁也有這樣一種魔力。他的魔法的秘密就在於詞的排列和聲音:隻要有一個詞,甚至一個音節調換個位置,就足以使“準確的聲音”變得“不準確”了,全部魅力就會消失。

盛成在一篇題為《但丁》的文章中說:“但丁是我們第二至聖先師;他的《神曲》,也是我們第二《春秋》;其中褒貶(用但丁語Lode ebiasimo),一字不苟。他也是我們第二《離騷》:其文約,其辭微,其宏博麗雅,竭忠盡智,愛國愛人,實開歐洲文藝之新紀元。但丁誠為仲尼與靈均合流之一人。他的故鄉,翡冷翠(Firenze)也是我第二故鄉。他的祖國:意大利,也是我的第二祖國。”② 這裏,盛成把但丁比作孔子與屈原的合體,把《神曲》看成《春秋》《離騷》之裔。後來中華書局有翻譯世界名著之舉,有人請盛成翻譯《神曲》而遭到他的拒絕。在《談翻譯》一文中他這樣說:

我平生寫作,最怕翻譯;因為意大利諺語有雲“譯者,叛逆!”(Traduttore,traditore!)偶念及此,遂不敢下筆。……因為翻譯,不僅於意思的信達雅,尤難於聲音之信達雅。神韻,是以聲音傳達意思。自己的詩歌小品,自己翻譯,或由中譯西,或由西譯中,都希望具備十足的神韻,使讀者拍案叫絕,不厭百回讀。結果,隻落了一個差強人意而已,因此,不如各起爐灶,使天壇像天壇,阿波羅像阿波羅,中西各有千秋。自己的作品,不能信達雅的翻譯出來,別人的作品,如說可以信達雅翻譯成功,那真是欺世盜名的叛逆,例如但丁的《神曲》,原文讀來,真如讀屈原的《離騷》;翻成法文,就全不是那回事。法文與意大利文,為姊妹文字,都是拉丁係統,其意義的距離,遠較英德文字為近。可是這兩國語言,在聲音上,有天淵之別。(意語為元音文字,即母音文字。元音的發音,是喉口以下的音。喉口一稱聲門,即西語亞當的蘋果,這是真嗓子……法語為輔音文字,即子音文字。子音的發音,是喉口以上的音,是程派,是假嗓子。讀元音時,亦用聲門以上之音,不清不楚地讀出。)……因此,意大利的詩歌,譯成法文,除非有程癖之人,無法欣賞。但丁的神韻,已被活剝去皮肉,隻剩下骷髏;《神曲》變成俚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