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將至,稻田金黃,果香馥鬱,一片豐收景象。
老人被攙扶著看到農田裏喜悅忙碌的人們,安詳閉眼。
葉初城小心把手探到老人鼻息下麵,長噓一口氣。
“還好沒死。隻是睡著了。”
這是扁鵲離開以後的第五天,老人依舊靠著天賜的運氣活著。他每天按時喝藥,醒著的時間卻越來越少,經常就像這樣睡了過去。葉初城每次都膽戰心驚,每次都有驚無險。
他依舊每天帶老人出來看看,不遠不近。早起的晨光,日落的斜陽,有時還會有氤氳的水汽伴著黑雲。不過再沒下過那天晚上那麼大的雨了。
老人也在計數自己的時日。死期之將至,他的腦子越發靈光,經常能憶起過去幾十年的細瑣小事來,偶爾精神了,也講給葉初城和雪兒解悶兒,嗓門還挺大挺熱鬧。
但他睡著了,周圍就寂靜一片。
葉初城笑著跟田裏的熟人一個一個打了招呼,背起老人,從斜陽中歸來。
第六天。
老人仍可下飯,但口已不能言。他躺在床上,兩眼渾濁,猶自想要看清些什麼。
葉初城給他裹上厚厚的棉被,再把窗戶打開。春來築巢的燕子正結群南飛,燕去巢空。
老人抬起手訥訥地指著屋簷。
雪兒明白了他的意思,搭梯子把空巢取下來放在他手心。
老人咧著嘴,大概想要笑了。
葉初城把湯匙遞到他嘴裏,送下一勺清粥。
然後兩個人都不快地扭過臉。
就像拌嘴慪氣的小孩子。
夜裏當然沒有燈火,葉初城在房頂上正大光明地開了一個洞,老人抬頭就能看見漫天星光,和他家鄉的果然一模一樣。
他記得家鄉的北辰總是偏北一些,來到這裏離頭頂近了許多,亮得晃眼。但看到它他由衷親切。
十四歲離家,求學十載,為官三十餘年,布道二十載,天南海北,哪裏都去過了,就是沒能再回自己家裏看一看。
聽說鄰鄉的美豔寡婦生了一個更加清純可人的小女兒,好多人都不避嫌去她家提親。
聽說家裏因為自己杳無音訊又生養了一個弟弟,侍奉雙親到終老。
聽說戰火紛飛,好多人都變賣祖宅去了他鄉,如今墳草三尺高。
聽說……
聽說……
到處聽說,未曾見過。
第七天。
雪兒去抓藥,臨走前老人艱難地眨了眨眼。
回來的時候是晌午,日頭正中。
老人撇著嘴,正耍脾氣不再喝藥。葉初城捧著藥碗一臉無奈。見雪兒回來了,老人拉了一下嘴角以示抱歉。
“那我們不喝藥了,我們喝粥。”
雪兒哄著說。
老人含著湯匙喝了整一碗小米粥,安詳閉眼。
酉時,日落於西山。
老人身體漸涼,不再睜眼。
葉初城把被子給他蓋好,靜靜地看他幾眼。
“他睡著了。”
葉初城說,轉身踏入斜陽。
屋子裏傳來女孩的哭聲。
生於南國,死於異鄉。
這該算是他此生最大的遺憾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