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生不誤國(1 / 1)

深秋已至,天高氣爽,短短幾日內麥田裏一片狼藉。人們欣喜難耐,家家炊煙從清晨一直燃到深夜。

而選在這個時候出殯的葉初城就顯得格外紮眼。

老人去世的七天裏,葉初城自己去城外取材,做了一個不大也不好看的棺材,又買來一本二手的風水圖譜研究半天,找了一塊靠山靠水的墳地,搗鼓著一幫人,費了不少銀錢,總算把他埋了進去。

可風水葬所的大部分意義都是在於福蔭子孫的。老人此地無後,他的家人遠在千裏之外,他該福蔭誰去呢?

葉初城這樣想著,不禁後悔起自己這些天不該下這麼大的苦功,臉上的神色愈加悲戚了。

這幾天陸續有人前來吊唁,文人武人,販夫走卒,偌大一個即墨城竟像是開了集會一樣。

隻是無聲。

原來那個其貌不揚的老人竟然有這麼好的人緣啊!

城裏的人都在感歎,忍不住開始打聽起他的生平。

晉人卜商,字子夏。

舞夕之年負笈遊學,誌於天下。

年十五,拜孔丘門下,從遊列國十餘載。

為莒父宰,莒父大治,魯候重之。

孔子東歸,至魏國西河講學,為魏王師。

傳《詩》,《春秋》,列國誦讀,引為經典。

齊康公十四年秋,歿。葬於即墨。

原來一個人可以這樣簡單,幾行字就可以說完一輩子。

葉初城立刻想到自己以後的墓誌銘:

秦人葉初城,無字。

五歲學拉麵,十歲學拉麵,十五歲始拉麵,拉麵三十年。

壽終。

想著想著他就笑了起來。

原來都那麼簡單。

他少時經三家分晉之變,中年喪子,目近失明。同遊者皆以他性格孤僻不與深交,他也怡然自樂。

孔子東歸,孔門大亂,他惶惶不可終日。

收李俚,吳起,前者變法曆經九死一生,後者為求功祿甘忍萬世罵名。

都是老師的錯。

原來曆經百年,用悲戚二字形容足矣。

唯有冷暖自知。

葉初城深夜坐於碑前,星光黯淡,燭火通明。

麵前有香三尺,酒一盞。葉初城把酒,微醺。

冷風吹得人影浮動,浮雲飄搖,他卻開始出汗。

“你看,這麼多人都記著你呢!咱不算虧。說實話我還賺了,那幫人天天在我的拉麵館吃飯,早就把你的棺材本啊什麼的都補回來了。要是現在你能鑽出來站到我麵前,我就都給你,絕對一個銅板都不私藏。”

“可你出不來啦!錢就隻有我替你花。不過不出來也好,你那最得意的兩個徒弟,一個來看你的都沒有。你出來該失望的。”

葉初城倒下最後一杯酒。

“不過我也真是納了悶兒了,全天下就那麼兩個奇葩,竟然全讓你給遇上了。光是攤上吳起那個白眼狼你就能遺臭萬年。加上個李俚,魏國那些人沒來挖你的墳簡直都是萬幸。他們都說書生誤國,你看看,你都誤了幾個國了?”

“你一輩子都在想什麼天下大同,可這天下卻因為你變得更亂,你說這算個什麼事兒呢?”

“狗屁的春秋!狗屁的論語!都去他媽的!”

葉初城破口大罵。

老人死時,左手右手各執一書。

一卷春秋,半部論語。

治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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