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古怪的卻是我四爺爺的姿勢,靠著牆蹲在灶台後,縮起脖子又縮手縮腳,十分拘謹,卻稍稍仰頭將一對眼眶抬起來,鬼鬼祟祟,就像個做錯事的孩子在偷偷打量大人。
那柄菜刀被四爺爺扔得遠遠,好像要用這種掩耳盜鈴的方式證明剛剛的事,與他無關。
還沒等爺爺從錯愕中回神,奶奶說,前幾天她趴在窗子上看到的一幕,就是四爺爺蹲在廚房外,哼哧哼哧的磨刀,被奶奶發現後趕忙溜進廚房,還扭過頭,用那張血肉模糊的臉,對奶奶擠出個尷尬的笑容。
後來她臥倒在床,有時清醒過來,就看見四爺爺坐在床邊,苦口婆心的說:“嫂啊,你可別怪俺,俺不是故意嚇唬你的,有個災星投到你家了,俺得準備準備到時候收了他,這幾天委屈你在炕上躺著,過完年俺就走,以後再也不來了,等你身子好了,叫俺哥多弄兩碗和子飯擺俺墳頭,這幾年可把俺餓壞了。”
奶奶說,這幾天她不能張口,就是被四爺爺捂住了嘴。
直到年三十,四爺爺又坐在炕上跟我奶奶絮叨,等我娘去廚房,四爺爺跟在後麵:“嫂,俺收災星去了。”
他在我奶奶額頭拍了一巴掌便跟著我娘出門,而這一巴掌讓我奶奶渾身冰涼,連眼珠子都轉不了,可她猜出四爺爺八成要對我娘下手,急的直上火,也不是哪來的力氣,狠狠在舌尖咬了一口,隨著口中漫出鮮血,奶奶恢複知覺,趕忙出屋保護我娘。
聽奶奶說完,爺爺就跪在四爺爺麵前,問他到底要做什麼?若是能說話就給個明示。
四爺爺則保持那羞澀的姿勢,一動不動。
最後我爺爺一拍大腿:“俺知道了。”咚咚給四爺爺磕幾個頭,衝到正房外,隔著門問道:“劉婆子,俺家月紅生到啥時候了?”
接生婆說,已經出來半個腦袋了。
爺爺瞪眼道:“不準他出來,把他推回去!”
這句話嚇壞了我奶和我爹,趕忙問我爺爺發了什麼瘋?
爺爺卻飛快的告訴接生婆:“劉婆子俺不瞞你,這幾天俺家出事了,俺兄弟說這娃是個災星,親自跑回來要收他,現在還在俺家廚房蹲著呢,你也是懂事的,你自個琢磨這是個啥情況!”怕接生婆琢磨不出來,爺爺又補一句:“這娃真不能要啊!”
那時候的接生婆近乎是半個神婆,除了接生,還幹些過陰驅邪的勾當,爺爺說的鄭重,那接生婆考慮片刻,屋裏傳出一句:“明白了。”
隨後就是我娘一聲慘嚎,我爹破門而入,掀起我娘身上的毯子一看。。。
啥也沒有。
那個死老太婆,居然真的把我推回去了。
說來也奇怪,除了我被推回去的一刹那,我娘嗚了一嗓子,然後就像個沒事人似的,照舊挺著大肚子,既不流血也不疼,傻愣愣的望著我爹,好像從未有過臨盆的反應。
可再沒反應也是超乎常理的事,擔心我娘的安危,我爹要領她去衛生隊。
接生婆又了解一番,還去看了四爺爺的屍體,便和我爺爺一道說服家裏人,他們說這幾年我家就來了倆人,我娘和她肚裏的孩子,偏偏又是她快生時出事,所以這災星隻能是孩子。
其實我奶也這樣認為,可老太太畢竟心軟,尤其心疼大孫子,就說:“老四追的是月紅,又沒說不讓月紅生娃。”
我爹立刻反駁:“跟月紅有啥關係?又不是你們追的,憑啥你們說啥就是啥!”
眼見我爹油鹽不進,死活要帶我娘去城裏,爺爺幹脆舉了個釘耙攔在門口,誰敢出門他就釘死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