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是我說他愛著那些女孩的時候。第二次,是說到曹單的時候。第三次也是反應最強烈的一次,就是說到他媽媽的時候。”
葉知遠茅塞頓開,自己給自己點起了頭:“他媽媽才是真正的關鍵。”欣喜之餘,不由得一巴掌拍在雷諾的肩膀上,“哥,你行啊!我就說你怎麼會沒有證據就向凶手攤牌,這不是你的風格啊!原來你早就想到了這一步!”
話音剛落,卻見雷諾的臉部線條更加僵硬了。
葉知遠愣了一下,一個很糟糕的念頭突然跳了出來:“難道你……”沒說下去,但是雙方都知道他想說什麼。
雷諾的嘴唇抿成了一條直線,眉宇間的川字紋幾乎隱藏不住怒氣。他繃直脊背站了一會兒,一言不發地向外走去。
他不是生葉知遠的氣,他是生自己的氣。
葉知遠想得沒錯,他根本就沒有這般深謀遠慮。
原來的計劃不是這樣的。沒有證據的情況下,應該采取保守謹慎的調查方式。這才是明智之舉。他所想的隻是試探。
可是當麵對著於謙和的時候,原本的計劃就在不知不覺間被瓦解、替換了。
於謙和知道他想要什麼,就故意給出一個看似公平實際危險的交易:他對他以誠相待,他便也對他以誠相待。但是其實從一開始,於謙和就看到了他的錯誤判斷。他知道他一定會問曹單的事。
最大限度地利用了誠實和狡猾。
這不是簡單的文字遊戲。而是找到了一個絕妙的交叉點,然後在這一點上盡情起舞。
事後看來,這也有點兒像小孩子玩的滑滑梯。一眼望去無波無折,滑下去的時候也的確很平順,平順得就像水道渠成那麼自然。可是當你驟然停止,才猛然發現,自己已經到了底端。
從這一點上來說,於謙和成功地控製了今天的這場談話。如果不是心電監護儀和丁浩然這兩個變數,他今天等於是一敗塗地。
這個人,也許沒有他想象中的冷酷無情,但是已經超出他想象中的聰明銳利。
葉知遠第一次從雷諾的身上看到了火焰。
尤其當雷諾吩咐每一個人必須傾盡全力去調查於謙和以及於謙和的母親,不論巨細,他要知道他們所有事的時候,那團火焰燃燒到了頂點。即使隔了好幾步遠,葉知遠都能感覺到那一陣一陣,從雷諾的身上、眼睛裏,不停翻湧出來的熾烈氣浪。
不知怎麼的,看著這樣的雷諾,會讓他有點兒怵目驚心。
他跟了雷諾快七年,這不是他所認識的雷諾。
他認識的雷諾像風平浪靜的海。那片海寬闊深沉得可以容納一切,沒有什麼可以讓它失去平靜。
從水到火,是於謙和誘發了這場翻天覆地的改變。
或者,又有一道危險的聲音在他的耳邊小聲呢喃:這才是真正的雷諾。
於謙和大約是博愛醫院有史以來最受歡迎的病人。
盡管雷諾和葉知遠走後,就再也沒有醫院以外的人進過他的病房,可是床頭的鮮花每天都會及時換掉,連那隻漂亮的水晶花瓶也是某個護士特意新買的。別人的病房裏難得看到護士,隻有他這裏護士來了一撥又一撥。開始還會看一看點滴,點滴是剛換的;檢查一下儀器,運轉得很正常。後來幹脆什麼也不幹,隻是過來轉一轉,待一會兒。
於謙和對她們總是微笑,有時也禮貌地說上兩句。小護士們很容易就紅起了臉。在她們的眼裏,他就是一個親切又優雅的好人。
整個醫院除了丁浩然,誰也不知道那天發生在這個病房裏的談話。
有的時候於謙和自己也會閑極無聊,突然想:要是她們知道他是一個凶手,還是一個殺了不知道多少人的凶手,她們的臉會變成什麼樣子。
他這樣想也這樣做了。
這一天,一個新來的、特別容易害羞的小護士好不容易鼓起勇氣,給他帶了一壺自己煮的八寶粥。把那碗熱騰騰散發著甜香的八寶粥捧在手心裏的時候,於謙和就突然出聲了。
我殺過人。
小護士正坐在病床邊,滿懷期待地等他喝下她的粥。驀然聽到,臉上一瞬間就空白了,有點兒可笑地呆呆望著他。就像一台電腦本來運行得挺正常的,突然就當機了。
於謙和怕她沒聽明白,又補充了一句:前幾天警察來,就是為了這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