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浩然的心口微微一慟,好像有一處地方被輕輕地觸摸到了。再開口,話語裏的冷淡便不由自主地變少許多:“那你想跟我談什麼?”
雷諾:“我想知道,孫黎跟你和丁先生到底是什麼關係。”
丁浩然眼神動了一下。
雷諾:“本來我還想見一下丁先生,可他現在還不能接受探望。所以,隻能來問你了。”
雷諾:“於謙和的每一個受害人都是他精心挑選出來的。尤其是孫黎。就算一開始認識的時候,他可能不知道孫黎跟你和丁先生的關係,但是隨著接觸的增多,他不可能不知道。”說到這裏忽然停了一下,眼神也變得很柔和地看了丁浩然一眼,“雖然沒有確實的憑據,但是我覺得,於謙和不會明知道孫黎跟你有某種重要關係,還會對孫黎下手。除非有別的理由。”
丁浩然嘲諷地笑了一下:“你太看得起我了。我在他心裏什麼都不是。”
雷諾笑了笑:“也許吧。不過丁醫生,我剛才就說過了,我今天來找你不是為了談於謙和的,我就是想知道孫黎到底是什麼人。”
丁浩然遲疑了一會兒。這個問題他實在不想回答。每次一想起孫黎是誰,就像是在他的心上又劃開一道口子。可是他現在也明白了,有些問題始終要麵對。就像他的母親和於謙和的母親,以及他和於謙和之間的問題,不是放著不管就行的,漸漸累積起來,最後就是一發不可收拾。
想到這裏,他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再睜開眼睛就回答了這個問題:“她是我同母異父的親妹妹。也就是,我父親韓平的親生女兒。”
這個答案倒是讓雷諾有一些意外。當初也不是沒有懷疑,但是蘇清芳的案子裏,誰也沒有提到過還有第二個孩子。丁浩然比孫黎大了八九歲,也就是說案發當年,孫黎應該也有一兩歲了。
“為什麼我們一直沒有查到你還有這個妹妹呢?”雷諾問。
“因為她剛滿周歲,就被丁樹海送到美國去了。”丁浩然說,“因為我父親的病,她有百分之五十的機率會遺傳到,而國外對這方麵的研究先進太多。”
“我父親那時已經出現了明顯的症狀,他也一直知道自己生了某種病。但是他不知道會是這種病。孫黎的出生是一個意外。具體情形我也不知道,反正我母親還是生下了她。生下之後,又覺得十分擔心,背著我父親把她送去醫院做了檢查--當然,也是丁樹海安排的,他找到了當時國內最權威的醫生、最好的醫院,很快就有了結果。就是那一天,”丁浩然顫抖著喘一口氣,“我父親發現了所有的真相。”
雷諾:“所有的,真相?”
丁浩然通紅的眼睛裏泛起水光:“是的。他發現自己得的是會遺傳、直到現在也仍然治不好的亨廷頓舞蹈症,他最多隻能再活十年,或者十幾年。肢體會越來越不受控製,脾氣會越來越暴躁,最後連簡單的吞咽也做不到……”
“他發現自己的女兒也遺傳到了這種病。”
雷諾一驚:“孫黎也有亨廷頓舞蹈症?”
“對。最好笑的是,當他擔心兒子是不是也有這種可能的時候,才發現兒子絕對不可能,因為兒子根本就不是他親生的。”
“於是,他自殺了。”
丁浩然默默地流淚,神色痛苦到幾近木然。
雷諾也不覺跟著一起默然地紅了眼眶。換成任何一個人,這樣的痛楚都太過巨大。何況韓平本身還要承受絕症的折磨。
但是丁浩然又抬起眼睛看向他,在看到他的同情以後,卻輕蔑地揚了一下嘴角。
“你一定是以為他因為太絕望、太痛苦,所以才會選擇自殺吧?”他說。
雷諾沉默地等他的下文。
“不是的。”丁浩然緩慢地、卻也篤定地說,“他是很絕望,很痛苦,但是我知道這根本不是他選擇自殺的理由。”
“他是不想再拖累我母親和我。”
“他想讓我們過得輕鬆一點兒。”
“他以前一直不知道自己不可能會好起來,很拚命地配合治療。”
“就是因為他總以為等他好起來,就會讓我們過上好日子。”
“可是原來隻要他在一天,就是我們的負擔。”
“他不是為了逃避責任才自殺的,而是為了承擔起一個做丈夫、做父親的,最後的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