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謙和便把他們的約定原原本本地告訴雷諾。但是他遲到了。她也遲到了,比他早到不了幾分鍾。他很快就發現了她的傷勢。
“十五鍾,”雷諾不禁一聲歎息,“那麼漫長,那麼痛苦。”
於謙和不說話,他就自己接著說下去:“看來斷裂的肋骨並不是一開始就插到了肺裏,而是快要到達人民公園、或者已經到達人民公園的時候才發生的。”
“可能是坐車的時候,顛了一下。”
“或者隻是一個急轉彎。”
“又或者隻是最後停車的時候,刹車踩猛了些。”
雷諾訴說著種種想得到的可能:“不管是哪種可能,苗童都是因為想快點兒見到你,才沒有去醫院。如果她一開始就去醫院,就不會死了。”
於謙和出聲了:“也許吧。”說完這三個字,又停了一會兒,緩緩地呼出一口氣。他也隻能這樣而已了,連歎息也不能夠。宣泄了一整夜,如果有心也已經麻木、空洞了,他再也沒有任何感覺可以顯露。
可是為什麼……一想起那個曾經遍體鱗傷地躺在他懷裏,既緩慢卻迅速,既痛苦卻安靜地死去的女孩,本來有可能繼續活下去的時候,應該已經空掉的胸口又一點點,一點點地,刺痛了一下。
“我們在她的牙齒上找到了另一個男人的DNA。可能是他在打她的時候,反而被她的牙齒擦傷了。不是她主動咬的,”雷諾特意加重語氣,“隻是偶然擦傷的。除此以外,我們沒有在她的身上發現任何可疑的DNA。”雷諾看到於謙和的眼睫輕輕一顫,朝他抬起眼睛,“你一定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於謙和的嘴唇不易察覺地抿緊了些。
雷諾:“她沒有反抗。如果是陌生人,她不可能不反抗。這說明,她認識打她的那個人。而且她很可能被打過不止一次。經驗告訴她,反抗沒有用。”
隻要想清楚這一點,再推測出大致的情形並不難,雷諾相信以於謙和的智慧,一定早就想到了。他不說無所謂,他來替他說個一清二白。
雷諾:“可是這一次的不反抗是不同的。那個人不想讓她走,她卻鐵了心的要走,她想讓那個人明白,就算被他打死她也要走。不反抗就是最徹底的反抗。”
雷諾深深地望著於謙和的眼睛,再一次加重語氣:“這都是因為你。”
於謙和灰色的眼睛裏終於有了小小的動搖,像一潭死水上偶爾閃起的陽光碎片。他想輕蔑地笑一笑,可是那個笑容卻出奇地困難,不知不覺就變得淒澀:“雷警官,你是想讓我覺得內疚嗎?”閉了一下眼睛,又道,“哦,不。你的心腸可比這樣狠毒得多,你想讓我崩潰。”
隔壁頓時起了一陣騷動。
人們交頭接耳,議論紛紛。有人覺得他真是瘋了,自己殺了那麼多人,竟然還敢說雷諾心腸狠毒。但是也有人驚訝於這個惡魔的銳利。聶晶便是其中之一。
她不覺站直身體,向前走一步。忽然有點兒明白雷諾說過的那句話了:我們可能永遠也抓不到他了。
這句話不是示弱,而是一種決心。包含著兩重意思。
第一,於謙和不會讓他們抓到他。第二,雷諾也不想抓到他了。不能抓到他,就隻有催毀他,讓他從裏麵、從精神、從靈魂--如果他還有靈魂的話,崩潰。
這一次輪到雷諾沉默了。
於謙和仔仔細細地看著他的臉,不知看出了什麼,忽然輕笑出聲:“你知道嗎?你現在的表情,真地很像我。看到你這個樣子,我才明白自己有多麼的矛盾、可笑。明明是個惡魔,卻還自以為是個人,自以為在做正確的事。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啊?”說到最後,聲音裏不覺染上一絲恨意。
“至少我們還是有一點不同的。”雷諾卻絲毫沒有惱怒,“我從來沒有殺過人。”
於謙和猛然睜大眼睛,原本就已經蒼白的臉色竟然又蒼白了幾分。嘴唇顫抖了一下,再次緊緊地抿上了。
隔壁的騷動也乍然停止。每一個人都驚訝地睜大眼睛,忘了說話。
雷諾的反應,無疑等於變相地承認了於謙和對他的判斷。
“一開始的時候,我以為你是一個惡魔。”雷諾淡淡地道,“孫黎、遊菁菁,曹丹……她們都愛你,可是你殺了她們。我想不通一個人,怎麼能夠一而再,再而三地殺死那些愛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