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稀記得女兒很小很小的時候,還不會說話,抱在手上隻會啊啊啊的叫喚個不了,那時候也還是平房,就喜歡要他抱在手上站在天井裏,仰著小小的腦袋衝著滿天的火燒雲,眼睛都看得亮晶晶的。兩隻小手總是張得高高的,好像要從天上抓一把雲彩下來一樣。
林建軍默然得看著那些雲彩,靜悄悄地濕潤了眼眶。這些事,不管想幾次,依然是心酸。
人們都說時間是最好的藥,可以抹平一切傷口。
林建軍也曾經相信過。可是現在他知道了,凡是能治好的傷口都是因為沒有傷到最深處。真正的傷口會連著你的心,隻要心還在跳動,你就會痛。即便你死了,也依然是一具帶著傷口的屍體。
女兒剛走的時候,他和吳玉芬簡直不能活。
什麼都不能想,腦子裏亂哄哄的一大團,看見什麼都像沒看見。可隨著時間越來越長,想起來的東西卻越來越多,越來越細。他居然想起來女兒是什麼時候叫的第一聲爸爸,什麼時候掉了第一顆牙……有一次逛商場,因為沒買冰淇淋就任性地不肯回家……
記憶竟會清晰得如此可怕。
他儼然成了一個身患絕症的老人,眼前的事總也記不住,卻把那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都刨出來。
如果……
如果凶手真的是梁家寬……
如果他們真地抓到了梁家寬……
林建軍不禁有些顫抖地想:他會好起來嗎?
當這一切都真地結束時,他還能回歸常軌嗎?
這難道不是他長久以來都拚命想要的結果?可是為什麼,期待中的輕鬆和痛快卻沒有出現,反而有一種來自心底的撕裂般的痛楚。
這到底是為什麼?
林建軍忽然有股泫然欲泣的衝動。然而這麼多年太習慣壓抑的他,終究還是及時捂住自己的嘴,隻是含淚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算了。
他忽然又清醒過來。
想這麼多也為時過早了吧?案子還並沒有水落石出呢。一切都隻是他自己的心急罷了。
這麼一想,便又覺得有些好笑。粗糙的手掌捂住自己的眼睛,好好地定一定神,然後用力地抹去殘留在眼眶上的濕潤。
一轉頭,卻看見雷諾的臉。雷諾也完全沒料到他會突然轉頭,微微吃驚地睜大眼睛。他臉上的傷都處理過了,但還是腫得厲害。特別是在近處一看,讓人心裏一抽。
風還在呼呼地吹著,拂動林建軍花白的頭發,也拂動雷諾微長的碎發。
良久,林建軍還是放緩聲音道:“這裏風大,你進去吧。”
雷諾輕聲道:“不要緊。”
林建軍細微地皺了一下眉頭:“頭上有傷,不能吹風。”
雷諾抿了抿嘴唇:“……”但還是站著沒動。
“我知道您生我的氣。”他小聲地說。
林建軍:“那你知道我為什麼生你的氣嗎?”
雷諾:“我,我擅自行動,還當著那麼多人的麵,失控了。”
林建軍:“就這些?”
雷諾:“……”
林建軍:“為什麼要主動提出替換羅瀟瀟?”
雷諾:“就算不是羅瀟瀟,我也會那麼做的。”
林建軍:“我問你這個了嗎?”
雷諾噎了一下:“當時情況危急,我隻是想解救人質。”
林建軍:“當時的情況真到那個地步了嗎?”
雷諾:“……”
林建軍:“我們已經在路上了。難道當時妥當的做法不是盡量穩住梁家寬,靜待支援到來?”
雷諾:“……”
林建軍:“後來你還激怒他!如果沒有汪輝,如果汪輝不成功呢?”
雷諾:“我原來的打算就是趁他激動的時候,將他製伏。”
林建軍怒極而笑:“照你這麼說,還是我們多事了。”
雷諾吃了一驚,猛抬頭看向林建軍。林建軍正雙目通紅地瞪著他。
一時間,雷諾不敢講話,林建軍也不想講話。一老一小就在沉默裏對視。終究還是雷諾慢慢地低下頭。
“林隊,我知道錯了。”雷諾說,“我不該那麼莽撞。這次能順利解決,都是僥幸。很有可能替換不成,就傷害到人質,傷害到其他無辜的人……”
“替換人質沒有錯。”林建軍打斷,“等我趕到,我也會想辦法替換人質。但也應該是我,不是你。”
雷諾不覺又張大了眼睛:“那不行。雖然我不知道原因是什麼,但是梁家寬就是要針對您的,太危險了。還是應該我來,先保證人質的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