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怎麼辦?”林建軍問。
“我?”雷諾好像沒想到還有這個問題,“我不要緊的。”
林建軍抿了抿嘴唇,靜默中忽然湧起一股怒氣。
“這種話太任性了。”
雷諾受驚地微微張著嘴,看到林建軍因為痛苦而扭曲的臉。
“說這種話……”林建軍疲憊的眼睛裏,不知何時閃動起濕潤的水光,“你媽媽要是還活著,該多難過。”
看著林建軍慢慢離開的背影,雷諾就好像被定在了原地。胸口突然那麼的悶,那麼的重。待他回過神來,發覺到臉上有些冰涼,伸手一抹已是濕漉漉的一片。
當天夜裏,雷諾久違地又夢到了母親(他一直以為,那次醉夢中見到的吳玉芬也是母親)。
夢裏的母親還很年輕,他和妹妹也都年幼。在他的記憶裏,從未見過母親的眼淚。她一直都是恬靜而安祥的,經常帶著一抹溫柔的微笑。
夢中應是傍晚時分,天空中飄滿橘紅的雲霞,映得每個人的臉上都是朦朧的光彩。妹妹在母親的懷裏睡著了,紅嫩的小嘴微微地張著,右胳膊垂在母親的腿上,小手鬆鬆地半蜷著,露出手心裏一大一小兩顆黑痣。他搬了一張小凳子,緊挨著母親坐下。母親笑著把他攬在懷裏,用臉頰輕輕地磨蹭他的發頂。
漸漸的,他好像也有些睏了。上下眼皮打了幾回架,忽然臉上一燙,驚得他連忙睜大眼睛。太陽不知什麼時候完全地躲到雲層裏去,隻剩下最後的餘暉淡淡地照著。母親的臉因此也顯得更為溫柔而模糊。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卻發現指尖是濕的,有那麼幾滴細小的水珠。
他怔怔地問母親,下雨了嗎?
母親笑著搖搖頭,把他和妹妹更緊地抱在懷裏。
雷諾從夢中一下子驚醒。雖然明知道隻是夢,卻總覺得那麼真實。真實得讓他止不住地流淚……
那天以後,雷諾更加投入地調查案子。
案子到了關鍵時期。而他們現在掌握得最重要的證人,無疑就是柳瑩。可柳瑩身心都遭受了巨大創傷,能夠接受詢問已經是一個多星期以後的事。
期間,林建軍也叫人聯係過柳招弟幾次,但都是關機,後來就聯係了別人。經過辨認,在梁家找到的那條暴露的短褲,果不其然,就是紀月紅的。而且是她出事那晚穿的。
還有蝙蝠衫和連衣裙。
林建軍也設法聯係到江姍、楊蕾的親友。同樣沒有懸念,證實了蝙蝠衫是江姍的,連衣裙是楊蕾的。
在天香苑梁家寬定的那間房裏,雖然經過梁家寬的整理,但還是發現了屬於柳瑩的毛發和血跡,以及一些可以證明發生過掙紮、打鬥的碰撞痕跡。
最震撼的,還是在麵店廚房裏的發現。除了那些正常做生意用的東西,特製的長筷子,燙麵的漏網勺,款式齊備的刀具……還有人血反應,而且量很大。這就不可能是梁家寬幹活時誤傷自己造成的。但可惜的是,能取到的樣本顯示多種血液混合,不光是來自不同人的血,也包括不同牛的血。憑現在的技術,根本不可能分離出有效的DNA數據,和各個受害者的DNA做對比。
後來,林建軍索性讓人把麵店廚房裏瓷磚、地磚都給敲了。他想賭一把運氣,兩三年前,麵店廚房重新裝修過,也許會有受害者的血、毛發等等殘留在下麵。可惜,運氣並沒有讓他賭贏。
小麵包車和梁家更是一滴血都沒發現。
盡管如此,案件還是取得了重大進展。雖然一再撫慰親友們一切還在調查中,但刑警隊自己就炸開了鍋。
相反的,最應該炸鍋的林建軍,卻表現得格外沉靜。
郭達開好幾次忙裏偷閑想跟他單獨談談,偏偏都找不到人。好不容易上上下下把一幢樓跑遍,才在二樓的茶水間裏找到林建軍。二樓的茶水間壞了有小半年。各辦公室有暖水瓶,也有飲水機,喝水很方便,再去修它也沒必要,所以就空在那裏了。
林建軍打開了唯一的窗戶,正一邊抽煙,一邊出神地看著外麵。因為背對著門口,所以郭達開看不見他的臉,但是可以看到他放在窗台上的、拿煙的手。他的手在微微地顫抖,像極了帕金森患者無法控製住自己一樣。
“怎麼抽煙了?”郭達開輕聲地問,“你都好久沒抽了。”
林建軍轉回頭,朝他笑了笑,遂往旁邊挪一挪。郭達開及時上前幾步,填補掉那空白。兩個老友肩並肩地站在窗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