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慈孝莊代子受過 吳克善賣女求榮(1 / 3)

福臨的這場酒,真算得上是爛醉如泥、人世不省了。直到第二天的正午時分,他才漸漸從昏睡中轉醒。宿醉帶來的頭疼,讓他難以忍受,心情從醒來的那一刻便帶著怒意。

大醉初醒,他腦中發昏,如同塞了滿滿一頭的棉麻,沉沉的,鈍鈍的,一時間,似乎什麼都回想不起來。片刻放空之後,他猛地一使勁想要坐起來,卻發現身子根本不聽使喚,仍是癱軟無力,隻覺得渾身不痛快,遍布周身的每一個毛孔裏都散發著怨氣。

“皇上醒了嗎?可要飲些茶?”一直守在殿裏照看他的二品女官塔娜見他想要起來,連忙放下手中的繡活兒走了過來。塔娜也是孝莊宮裏的老人了,她大約三十三四歲,模樣長得端莊周正、白白淨淨,做起事情來細致周到,是個踏實的人,很得孝莊的喜歡。她原本是孝端文太後手下的侍女,太後在世時很得器重,許多重要的時情都會交給她去辦。福臨幼年養在孝端文太後宮裏時,便是由她負責照顧他的生活起居的,因此,福臨和她的關係頗為親密,平常也很聽她的話。太後仙逝後,人手不足的孝莊便把她調配到了自己宮裏來,協助蘇茉兒管理宮中事物。

“塔娜姑姑,現在是什麼時辰了?”福臨抬頭望了望窗外,發現此時的陽光亮得有些刺眼,不像是早晨。

“現在正是吃晌午飯的時候。奴婢先去給你端解酒湯來吧。您飲了之後再用膳,身子會舒坦些的。”塔娜一聽他嗓音嘶啞得厲害,立刻貼心的到了杯熱水給他,說著話便要往小廚房裏去給他端解酒湯來。

“姑姑稍等!我額娘呢?她去哪裏了?”福臨見她要走,立刻叫住她,想要打聽清楚孝莊的去向。此時,一杯水下肚,他的思緒稍稍清醒了些,逐漸回想起了昨天夜裏所發生一切,心中不免有些忐忑。

“太後她出宮了。今天天氣正好,陰了這麼些天,總算盼來了太陽,太後便想著要出去看看小郡主。”塔娜是個伶俐人,知道他話裏的顧慮,於是便笑著寬慰道:“皇上昨夜喝得這樣醉,太後見了心疼得厲害,親自照料了您大半夜呢。奴婢們好說歹說勸了半日,她呀,還是直到天透亮才去歇息了一會兒。等今天晚些時候她回來了,您說話可別那麼衝,免得她又要傷心。”

福臨聽她這樣說,心中陡然一緊,再看蓋在自己身上的被子,突然回想起昨天半夜裏,他半醉半醒之間,瞥見的那雙為自己掖被的手,頓覺窩心。這些年來,這是他第一次洞悉到母親的柔情,讓他的心也不由跟著柔軟起來。他抬手輕輕摩挲著被角,歎了口氣,說:“也罷,今日我便留在這裏等她回宮。咱們母子倆,也有許久沒有坐在一起好好說說話了。”

塔娜沒想到他這次居然會如此配合,頓時覺得受寵若驚,高興得連連點頭,立刻退了出去給他張羅吃食。福臨目送她離去,再次倒臥在自己母親溫暖柔軟的床鋪上,突然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踏實。嗅著被褥上那屬於母親的熟悉味道,一瞬間,似乎回到了幼年,安心的滿足感讓他忍不住閉上雙眼,沉浸在一片橘黃色的光暈裏……

然而,今天他的母親卻沒有他這般的好運氣。這天一早,孝莊就特地從自己的份例裏挑了兩塊上好的狐狸皮子、帶著十幾盒可以養心神的珍貴藥材,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出宮去給自己的兒子做人情去了。

孝莊本就知道,經過昨日福臨在吳克善府上的這一場鬧騰,今天她去,人家是必定不會給他什麼好臉色看的。這也是人之常情,但她心裏總還抱有一絲幻想,畢竟,憑著吳克善與她的兄妹情誼,他總不會忍心讓自己太過難堪的。然而這一次,顯然是她想錯了。兩個月前,他的寶貝女兒在他不在京中時離奇受傷,整個人都變得沉默寡言,與先前開朗活潑的她判若兩人。他回京後,也遲遲討不著一個說法,作為一個父親,自己的女兒是如何受傷的,他到現在都不知道真相,福臨母子這樣閃爍其詞、欲蓋彌彰的做法,又怎能讓他消得下心頭的這口惡氣呢?在吳克善看來,自從今年把女兒送到京城以來,福臨就沒正經八百的善待過她,他看著自己的女兒受到冷待,心裏本就覺得窩囊,如今出了這樣的事,還不止一次,他自然想要借機狠狠地教訓教訓福臨,讓他好好改改那些自以為是的臭德行!

剛出宮門沒多遠的時候,孝莊便叫蘇茉兒先去了吳克善府上通報,給他留足了準備接駕的時間。可誰知,等她鑾駕抵達的時候,府宅門口卻隻有管家巴圖一個人冷冷清清地候在那裏,不要說在門口鋪上紅毯了,連紅色的燈籠都沒有掛上去,一切都平常地就像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

“巴圖,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沒有接駕的準備?”通報之後便折返孝莊身邊的蘇茉兒看到了這樣的景象,心中不免吃驚,連忙快步跑上台階去質問巴圖。

“蘇嬤嬤,你有所不知。這一切都是王爺的吩咐。小的們也隻是照做而已。”巴圖自知理虧,也不敢多說什麼,隻是一個勁兒地向她賠不是。

“這叫什麼事!王爺他人呢?”蘇茉兒一聽,頓時明白了大半,但事情辦成這樣難看,總歸也是自己辦事不力的結果,於是有些不甘心,接著追問道。

巴圖見她語氣不善,正欲張口解釋,卻見孝莊掀起轎簾,自己從軟轎上走了下來輕聲製止她:“算了,蘇茉兒。我想,哥哥這麼做自然有他的考量。原本,咱們兄妹之間的走動,就不該有這麼多的繁文縟節。這次是我考慮欠妥了,不該責怪巴圖他們。”她一邊說,一邊腳步輕快地自己走上了台階,來到了巴圖跟前。

蘇茉兒見孝莊已經擺出了這樣的姿態,自己自然也不好再多說什麼,連忙張羅隨侍們將帶來的藥材皮草悉數搬進了府裏。自己則跟在孝莊身後,由巴圖接引著進了花廳。

其實,說他們怠慢,這話也實在是冤枉了他們。早上一接到通報,他便按照吳克善的吩咐,讓下人們在花廳裏生起了兩個大炭爐子,在孝莊抵達前,將花廳裏烘得暖暖的,沒有一絲寒意。一到花廳,巴圖便立刻吩咐下人們斟了熱茶,上了早已準備好的茶點。在打點好一切後,他才退到後頭去請吳克善。

路上,他步子邁得極快,想早些將消息彙報到主子那裏去,免得太後覺得主子怠慢,怪罪下來。隻可惜,他雖忠心,卻完全沒有摸準主子的脈,壓根兒就不懂吳克善的心思。當他把消息送到的時候,他的主子隻是點了點頭,便揮手示意他退下了,連身子都沒挪動半分便接著埋首做手頭上的事情了。巴圖看他是這種態度,一時反應不過來,還杵在他的跟前愣愣地等著他動身,直到過了好一會兒,他見他還是沒有理會自己的意思,心裏更覺得費解,但他一個做下人的也不好多過問主子的事,於是隻好訥訥地退了出去。

吳克善這麼幹晾著她們,其實無非也就是想給孝莊來個下馬威,抒發一下自己的怨氣罷了。他的這個心思,以孝莊這樣精明的頭腦,又豈會不懂?其實,早在她發現接駕的門前隻有巴圖一人的時候,她就已經猜到,今天這碗閉門羹,她怕是已經吃定了!

就這樣,她們主仆幾人便幹巴巴地從辰時一直坐到了接近午時。整整一個上午,除了續茶水的丫頭進來過兩回,便再也沒有人來過了。就連巴圖,也不見了蹤影。

這樣的待遇,孝莊受得住,她身邊的蘇茉兒卻看不得她受這樣的委屈。眼看著飯點將近,爐中生著的炭火漸漸燃盡,早已沒了熱氣,就連桌上的茶水也已冷透,整個屋子都變得寒冷起來,守在一旁的宮女們都忍不住打起了寒顫,可吳克善卻仍遲遲不見身影。再看自己的主子,到了這個時候,竟還沉得住氣,自顧自坐在太師椅上閉目養神,臉上竟是一派雲淡風輕之色,完全看不出喜怒。雖然眼前她們所受的一切冷待,蘇茉兒都能理解,但要她們從一大早一直等到中午,也不準備午膳,這樣的做法實在有些過分,讓她忍無可忍,拍著桌子就站起來嚷道:“這實在是欺人太甚了!王爺他就算有怨氣,也不該這樣對待格格!不行,我一定要去問問他這到底是什麼意思!”說著,她怒氣衝衝地抬腳便要往外走。

孝莊看她已經耐不住性子了,連忙起身拉住她,小聲嗬斥道:“蘇茉兒,你冷靜些!這時候沉不住氣,那就是功虧一簣了!”

“可是格格……”蘇茉兒望著她的眼睛,心中還有些不甘。

“沒有可是,今天既然來了,我便已經做好了這樣的準備。今日我所受的一切,都是替皇上受過。哥哥這口氣不消,福臨往後的路便走不順,為了大清、為了天下,受這點冷待,並不算什麼委屈。若是他連這樣吃閉門羹的機會都不給我們,那才是真正的可怕!如今這樣,已是萬幸!”孝莊搖了搖頭,苦笑著安慰道。

“格格,這樣的委屈,奴婢們是苦出身,自然受得住,可您……萬一受了寒涼就不好了。”孝莊說的道理,蘇茉兒自然全懂,可眼看著屋裏越來越冷,她還是擔心她的主子會受不住。

“你們都受得住,我又有什麼受不住的呢?做母親的,為自己的兒子,做這些事又算得了什麼呢?原本就是應該的。”孝莊聞言歎了口氣,出言安撫道。